Mamma,生日快乐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睡在自己床上的舒坦,是“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般的得天独厚。
所有的风尘仆仆,所有的疲惫怠惰,所有的旅途中惯常的烦怨,到此刻自动化作秋毫之末,偃旗息鼓,销声匿迹。
梦境十分美,醒来抓在脑海里的,不过三分,七分随着夜里的风,消失无踪。
倒也并不抱憾,夜梦如朝露,去日良多,即开即谢,不堪紧握,形如捕风,那也不必耿耿于怀。
真的,人一生千八百件事中,也许唯有百分之二才值得耿耿于怀,而你现在经历的,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点。
拉开窗帘,没有高照的艳阳,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和间或传入耳中的滴溜溜的鸟鸣,整个人精神一振,心情一爽,狠吸一口空气,像破土的种子。
今日腊八节,依着传统应喝一碗腊八粥,照例该有莲子,桂圆,薏仁种种,足足八味,红的红得厚实鲜亮,白的白得剔透润泽,色相本极佳,入口更堪赞叹。
妈说,本地也没那么讲究,不过山里的寺庙,还流传着这温情脉脉,甜香沁鼻的传统。
金庸小说《侠客行》里那碗腊八粥,令人闻风丧胆,胆战心惊。
现实里的腊八粥,暖实妥帖,似足以驱走一冬天的积寒。
我家里人比较嗜甜,往年也有吃粥,今年因为是我回家的头一天,又赶着一个喜庆日子,妈起早买排骨煲汤。
每年腊八节,亦是母亲的生日,母亲却浑似不经意,多得我提醒,起得早早,做该做的事情,一副安之若素的姿态,仿佛活成难得一个明朗通透人。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何尝不在意,只是一种中年人的矛盾心理作祟,恐怕时时念叨,被年轻辈听了去,笑话她,更怕别人马马虎虎了,自己还声声提醒,落差更大,脸上挂不住。
其二,便是人若到得一定年纪,便不自觉开始对年岁的累积敏感而忌讳,仿佛生生提醒,岁月忽晚,刹那芳华,余后时光一寸寸短,叫人感叹时光如流,既往不返,难免心底沁出几分不欢与辛酸。
古往今来,帝王将相,红粉佳人,为着永葆青春,为着长生不死,使尽浑身解数,准许外人在肉身上动刀扎针,冒尽千难万险,似乎也情有可原。
如何一腔鄙薄轻视他们愚蠢不自重?
年老,毕竟是一件令人听来心生胆寒的一件事。
然而,父母长辈如何待之是一回事,子女如何待之,更是另外一回事。
顺天命之前,总得尽人事。
这一生,才不至于临到暮年,抱着一身憾叹,唏嘘度日。
我姐比较惫懒马虎,天生性子里如是,前阵子爸生日,她一个电话也没有,爸不是没有失望,情不自禁向妈流露。
我姐忙不迭解释,那时节,孩子生病,那时节,忙天忙地,那时节,想必爸也不会介意的吧,看我,我就从来不对生日小心在意。
其实,一年之中才这么一天,所谓生日,形式主义也有形式主义的意义,没有了形式主义,更有许多人乐得得过且过地蒙混过关,对人情世故睁只眼闭只眼睛。
再忙再累,一个电话的时间,一个电话的情谊,总该是有的,有时候,不能够岁岁常相伴,日日长相见,打一通电话填补许多空洞,至少聊胜于无。
父母实在不至于稀罕儿女礼物(当然,如果有这份孝心,那总归是锦上添花),但珍贵的,往往不是礼物本身,而是容载于其中的意义,像刘瑜书里说的,“礼物的流动就是意义的流动”。
当时当地,此时此刻的情意,才是一刻值千金。
非工薪阶层,像我等,淘一点小物事,总该不过分,有一年是木梳子,起初走进一家装潢古典优雅的木具店,瞟一眼价格,瞬间噤声咋舌,却装着云淡风轻走一圈,心里其实悻悻地,走出来,有一年是枕头。
其实很想给妈买一副镯子,飞着红霞绯云的那一种,虽然难免俗气,但俗气有俗气的好,比较四平八稳,因为俗气本身就是流行的某种程度上的同义词。
记忆深处,妈从前是带首饰的,后来一点点,褪去了,而且妈的性格比较坦率从容,对这种过分女气的东西,也不见得真爱。
但我往往也想,这世间,应该没有不爱珠宝首饰的女人吧,兜兜转转,勉勉强强,左不过两回事,要么不够美,要么不够贵。
其实,能够亲力亲为,做一顿饭也是好的,这也是我最青睐的一种。虽然只是一顿饭,在特定的时候却能够被赋予特定的意义。
也许恰恰是这一顿饭,便能够如轻飘飘垂落湖面的绿叶,激荡起持续绵延的涟漪。
涓涓细流,百汇成江;乳燕涎泥,千回垒巢。
细小的温暖若舍得赐予,生命中,应会少些落寞的清寒。
在舍得妥帖周全他人的同时,自己也觅得善果,至少,彼时彼刻,你是真正明媚且深情,怀着爱与温柔。
写到这里的时候,隔壁房间传来三代母女笑语,首先是姐姐,她神采飞扬(不用亲眼目睹已能想见)地说,我呢,等女儿二十岁了,就让她考驾照,开车带着我到处旅行。
妈回她,那你现在二十岁了吧,看看,我是怎样?
姐姐讪讪地笑了。
我心底暗暗喝声彩,果然是我妈,就是要一语中的,说自己的话,让对方无话可说。(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