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讯 | 辛德勇:“西楚霸王”之“西楚”实为“四楚”
中古史·简讯
项羽在诛灭暴秦之后,表面上尊奉张楚怀王为义帝,使之成为名义上的天下共主。随之,“项羽乃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并分封诸将相及业已自称王号者十八人为诸侯王(《史记》之《项羽本纪》、《高祖本纪》)。项羽所谓“西楚霸王”一称,即由此而来。
不管西楚,还是东楚,这“西”和“东”,都是以战国的楚地来区分其相对方位。按照《史记·货殖列传》的记载,可以说项羽留给自己的封国的国土大多属于“东楚”,国都也在“东楚”,即如清人钱大昕所云,“据此文,彭城是东楚,非西楚矣”(钱大昕《十驾斋养新録》卷一一“三楚”条)。居处在这样土地上,项羽又怎么能给自己定下个“西楚霸王”的称号呢?岂不怪哉!
阅读《史记·货殖列传》,思考西楚、东楚和南楚的地域区分问题,我们首先应该清楚,司马迁在这里讲的是西汉前期人的地域观念,而这也是目前所知距项羽生活年代最近的一种地域观念。审其具体地域,如前所述,自是楚国灭越之后才能产生这样的观念,因而若是没有其他反证,这样的观念可以看作是从秦楚之际即已流行于世的。事实上我们在《史记》、《汉书》的相关注释里和后人的论述中也没有看到比这更早的关于西楚、东楚以及南楚的地域认识。换句话讲,《史记·货殖列传》上述记载,乃是后世学者解读“西楚霸王”问题最早、最可靠的史料依据。
“西”、“四”互讹是古文献中极易发生的情况。辛德勇教授从“三楚”的地域观念与“西楚霸王”的窘境出发,在分析了楚国的东西划分之后,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不是“西楚”而是“四楚”。他提到古代典籍的文字产生错误,最常见的有音误和形误两种形式,由此,辛德勇教授联想到与“西”字字形相近的“四”字,也就是原本的“四”字被错误认成了我们现在的“西”字。他指出,这种构词形式的相似性,是“四楚”错认为“西楚”的逻辑前提,即“西”和“四”两字误认之后,从表面上看,原文在逻辑上通常仍很通顺,这样就会使读者不知不觉地接受错误的文本,承认错误的文本。
除此之外,辛德勇教授还从“三秦”“三晋”“三齐”为例说明了三的由来,即项羽将秦晋齐地一分为三。在《史记·秦楚之际月表》中记录着“分楚为四国”,辛教授在详细分析了上述书中的内容后,显示出这一记载的实质意义及其合理性,这为求证“四楚霸王”的存在奠定了至关重要的基础。他提到在《秦楚之际月表》记述的“分楚为四国”之后,我们见到的情况是“分为衡山”“分为临江”“分为九江”,即从楚国之身分出了三个诸侯国,“分楚为四国”中那最后一国,沿承楚国本名未变。在《史记》中也有大量内容佐证这个观点,《史记》述及项羽之国,都是以“楚”相称。实际上项羽在“分楚为四国”之后,他一人兼具两重身份:一重是所谓的“西楚霸王”,这是一个“霸王”之国,从《秦楚之地月表》载述的情况来看,其都城似乎是设在彭城;另一重是四分之后的楚地之一国,这是一个普通的诸侯王国,都城设在江都。故简单地说,这四块地方,国是“楚”的地,王是“楚”的人,分之为四国,合之当然可以称作“四楚”。“四楚”既然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那么所谓“四楚霸王”也就自然而然地存在了。
辛德勇教授通过分析研究认为,作为“四楚霸王”,项羽能够控制的地域范围是相当广阔的,相对于汉王刘邦,本占据强大的优势。项羽睥睨天下的“霸气”,在很大程度上就应该出自这种地域控制的优势——既不是所谓“西楚”,也不是什么“东楚”,更不是那个“南楚”,而是包括全部楚地以及梁地还有所谓韩地的“四楚”。这是“四楚霸王”一称所体现的政治地理意义,这也就是当时政治地理格局的基本形态。楚汉相争,就是在这一基础上展开的,只有认清这一基础,才能清楚理解楚汉之争的全貌。
报告结束后,陕西师范大学教授王社教作了总结。辛德勇教授回答了现场师生的提问。辛德勇教授告诉大学生,我们在研究历史问题时需要注意,在关注每一项具体史实的时候,都应该基于这一事项后面普遍的背景。这样,浮现在我们眼前的,就不仅是一时一事。我们需要意识到大多数事物都会有某些共同的规律性特征,先人著述的文字错误也是这样,而这种规律性特征会为我们提供一个基本的客观可能性,作为我们分析具体事项的参考。最后他说到做历史研究,就像胡适之博士讲的那样,认真读书,虔心思索,先大胆假设,再小心求证。
辛德勇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历史地理学、历史文献学研究,兼事地理学史和中国古代政治史研究,已出版《秦汉政区与边界地理研究》《旧史舆地文录》《建元与改元》《石室賸言》《制造汉武帝》《祭獭食蹠》《海昏侯刘贺》《中国印刷史研究》《书者生也》《那些书和那些人》《生死秦始皇》等近四十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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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