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的时候,时空都变了
01
有时候,你会莫名其妙想起来一个人,一处地方,一些事情。像流浪的孩子想起妈妈。像珊瑚想起海洋。像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想起青春的酒窝与羞涩。像一朵风中的花想起自己来时的模样。那一刻,它们是天地,你是刍狗。你就像一个身份不明的卧底,你不能跟别人分享。
喏!有人心心念念,不由分说就一头扎进了深海里。有人命悬一线,不管不顾就爬到那绝壁上。有人准备了好多年,将一辈子压缩成一个背包,穿越茫茫戈壁沙漠,只为能在罗布泊看一眼传说中不老的楼兰姑娘。
可不是吗?就跟达摩一样,择日启程,从佛陀开悟之地一路迁徙到了东方。你不晓得他们到底图什么。是啊,图什么呢?你或许也听过,见过,说不定你就跟他们一样。不同的肉身,相同的念想。
我有个朋友,快60了,很好的人:儒雅。谦逊。善解人意。养条狗都绅士一样。可最近他碰到点麻烦:曾说好今生要跟他“相濡以沫”的爱人,独自顶着满头华发,微微一笑就头也不回去了终南山修行,黄石公诸葛亮刘伯温丘处机都劝不回来。
我去到他们家。他们家还是那么美丽。午后的阳光从阳台梦一样流淌到客厅,他平时诉说心事的非洲鼓上,有爱人亲手摘的野菊花。绿萝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机盎然。酒葫芦依然还挂在老聃的腰间。世界地图也还是那么清晰那么宽那么大那么野心勃勃。
可是,我那快60的老朋友,人更瘦,发更白,眼神也明显变得斑驳了。或许,他困惑?他恐惧?他委屈?他偷偷掩埋了他的愤怒?他需要一个弯腰90度的道歉?我不确定。我越来越不愿意刻舟求剑去确定某个事情了。
真的。我心里好难受,好害怕。我就是害怕见到身边出现好多好多的女贞德,女耶稣,女唐吉珂德。我只能偷偷想,我是不是曾做过那被人唾弃被人巴不得用乱石砸死的抹大拿?我放浪形骸,但我不贪心,我也没什么理想,我不稀罕什么光芒万丈的上帝之子,我只祈求一个素朴如草木的爱人。
我后来跟我快60的朋友悄悄说,“我听人家说:我们能把自己搞好到什么地步,就可以帮助别人到什么地步。”他送我出门的时候,我甚至还跟他泄密了:我偷偷去参加了一个小范围的自由搏击表演赛,我又去亲密接触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仓央嘉措一样的恐惧。害怕啊,那可是世人的情郎耶。至少,害怕是我的情郎。我不能恨,我恨不起来,我只能爱,只能尝试去理解。
男人们通常不耐烦谈及自己的脆弱、龌龊以及不堪,但我总怀疑这些东西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甚至,这些东西正是我的内核和本质。当然,我从不敢轻易去拉一个人来入伙,傲娇地告诉他,你不用装逼了,你跟我一个德性。我只能谨小慎微地从那些脆弱、龌龊以及不堪里,扒拉一些温暖、力量,还有芬芳。这种事情对我并不难,就跟小时候挖野菜一样。乡下的旷野里好多野菜,有人们喜欢吃的,也有人们认为猪们喜欢吃的。不用太费心,就能挖到。
如果有人问,爱是什么?我会斗胆说,爱,是一个人不再苛责什么,就可以接近完整。
我说的完整,不是完美。完整是人可以将真空的道理化为质感的生活。完整是你一个人坐在地铁上,一个意念就可以弯曲了时空。完整啊,就是哪怕在一不小心摔破了的青花瓷碎片上,你也可以窥见美的身影,神的脚印。
02
我去见老朋友,要经过谊和路。那谊和路上,种了好多枫树,像写《边城》的沈从文。你看一眼,又看一眼,你晓得他不只是教书的先生,你能感受到他就是生命的兄长了。
是啊,一个人,无论你是来自湘西、蜀汉、欧洲,还是终南山的某个地方,神都给你天,给你地,给你念想,给你流水,给你众生,给你红火的枫叶以及更红火的生命。比如我,如此幸运,居然给我文字。哎,天地慈悲,造化慷慨,我还好意思苛求什么呢?
我曾跟一个人说,我脑袋一触碰到枕头,肉身一侧躺在床上,时空就会变得不太一样。喏!就像一行字,写在宣纸,刻在墓碑,去到教堂,流淌去旋律,能一样吗?不一样的。草莓微笑在田野里,樱桃轻吻姑娘的嘴,那是不一样的畅想与甜蜜。
比如你做了个长梦,醒来差不多就都忘了。至少你以为你忘了。但是当你回到床上,丢掉盔甲,慢慢柔软,你会发现你的梦还在那里,笑着,痛着,草木一样活着,甚至比之前还要清晣。你并没有用力去回忆,如同“似曾相识”也不是努力的结果,你就只是看见了而已。
然后你就想,或许并没有不同的时空,只是不同的信号和数据。就像采药师,不是他想念中药,他只是认出来。就像采珠人,不是他杜撰了珍珠,他只是看见了。就好比你散步时感知不到的东西,你跑步或冥想时却体验到了。
那些印尼或藏地的瑜珈修行人,之所以会像花鸟虫鱼熊狮虎豹一样不停变换体式,就跟一个虔诚的手艺人小心转换手里的刻刀,其愿景是一样的。宇宙的深邃在身体里,也在木石里。就像你每次想一个人,好像都可以更懂他一点。你终于懂了千山万水只在起心动念,你终于懂了匮乏嫌弃就是沧海桑田。
想一个人,未必只是脑袋的体操。我以为人的思念,不会如此单薄。我猜啊,想一个人大约像风从不可知处赶来,像鸟往不可知处朝圣,这旅途里必有人性之中肉欲之外的大秘密。而这个大秘密,或许就是人们不停地寻找并想要亲证的东西了。
人总有难以割舍难以止息的东西,上师们马马虎虎一句业力习性,是搪塞和救赎不了这一份颠倒梦想的。有人说,现世以及梦境,都是大虚幻。言外之意,似乎不用理会。我捏捏自己的体验,总质疑他们的粗糙:无论如何虚幻的梦境以及爱恨,不都是带毒水母一样的你飘忽在波涛汹涌的深海里吗?
如果一个人可以用心去感受,而不是冷若冰霜“砰”一声,将那个600年甚至6000年前自己派出去的信使关在门外,或有可能认出那些被时空弯曲或者被别的事物所篡改的事情。
喏!就像那平凡如恒河流沙的小海龟,茫茫沧海一路北上,没有多余的盘缠去购置先进的GPS导航,没有多余的银子布施给乘愿再来的活佛和上师,可是就算遭遇深海狂鲨,就算肉身战战兢兢九死一生,奇怪,它不会吓得自封膏肓穴而坐化,它就是会像傻逼一样如履薄冰砥砺前行。海洋太辽阔太遥远太深邃啊,众生体会不到海龟的恐惧、悲伤与眼泪。
如果我可以有机会去采访海龟,就像有人声称他们破译了上帝的话语,我会问海龟,师兄啊!你如此没日没夜的朝一个神秘的地方去,你会不会想念你那些一同离开沙滩的战友和兄弟?还有,你的梦想,以及爱人?还有,那么牛逼的道藏一样富饶的海洋,你怎么非得一路北上,你到底要求一个什么样的救赎和滋养?对了,你如何降伏其心定其心安其心?……
呵呵,说不定,与龟一席话,我就能安静。当这种安静的力量滋养到我,我就会第一时间将这一份福祉与馈赠,送达我意念能够到达的一切地方。
03
有时候,你行在路上,会不会希望遇到一个人?
月下。山顶。书店。地铁。林间。梦境。湖边。旷野。不管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只要遇见,就能感受和体验到不一样的东西。3年30年300年3000年30000年,那些东西就一直禅定在那里。
宇宙如同一枚大块头洋葱,人的意念如千手千眼观音,一念升起,爱恨交好,神魔同现,寻找和失去深情相拥,花和果实一起来到,懵逼与顿悟对酒当歌长啸山林,你还要什么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看见呢?或者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想念?为什么四目相对时反而寡了语言?因为当你们在一起,时空就变了。是啊,当你在想一个人的时候,时空就变了。
我用了很久很久才慢慢明白,所谓过去未来无量无边冰河世纪前世来生,都只是一串串菩提子一样的代码,一声声已经存在并永不消逝的电波,一堆堆等待我们解读与参详的数据。对,可堪参详!参什么?就参那一串梦幻泡影又真实不虚的数据,就像小海龟于茫茫沧海一路北上,像个美丽的财务。对。一个很会算账的特务,一算,就是永恒。
是的,我就是如此关照我的思念。那么,你能否留意你当下的时空略有不同?当你想一个人,一处地方,一件事情的时候,世界就因你而不同了。这大约就是神的䃼偿和爱的真谛吧。希望有人也可以因此而于狼籍不堪或喧嚣浮华中,看到一些、破译一些或参透一些之前未必真懂的事情。
我不懂修行。我也解决不了我快60的老朋友的问题,我只能瞎猜:修行啊,大约就像你书架上的一本书,你看了好多好多回,还是不敢说你懂了。修行啊,又好比一个姑娘,当你想姑娘的时候,就跟那些人想耶稣或如来一样。
会不会?一个埋了心事绝了念想的人,无论东宫西宫天宫子宫,无明?解脱?有何差别?
我看见《金刚经》里说:某一天,佛陀亲自去要饭,吃完斋饭,转身自己洗碗,又自己洗脚,二话不说,准备打坐。
须菩提就急了,耶,这么多家伙都等着您芬芳呢,怎么如露如电如鸟归林就闪人了?赶紧问:师父啊,您最会心疼和疗愈众生了,如果有个家伙,他爱人顶着白发要去修行,他心里的苦难该如何酿成甜蜜?
佛陀说,哦!这个问题漂亮。他发自内心思念爱人的时候,就已如同行在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的路上了。喏,就像一块芯片。他一切的念想,都会记录在云端。
须菩提又问,师父!你说未来那些聪明的人们会不会质疑您刚才说的这句话?觉得好天真好孩子气呀?佛说,会。
佛跟须菩提还说了好多话,我不怎么想得起了。对不起啊,我总是会忘掉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总是要花很多很多的心血,才能再一次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