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 · 教育万问】:如何让孩子不知不觉地向我们敞开心扉?
曾有一位高一女生在作业本后面写了一句话:“李老师,最近我很郁闷,想找你聊聊。”得到这样的请求,对我来说是一种幸福――作为教师,能够得到孩子真诚信任当然是一种幸福。于是,下午放学后,我请她到我办公室:“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她说最近上课心不在焉,总不能集中精力,莫名其妙地心烦意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问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困难了,她说没有明显的困难。我又问是不是和同学或者家长闹别扭了,她说也不是。我问:“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苦笑了:“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能找您聊,想请您帮我分析一下原因。”这把我难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她接着说:“总觉得心里有事儿,但说不出来,上课常常发呆,下课又后悔,晚上有时候还失眠。”
那一刻,我真感到有些无奈,因为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她的烦恼。但有一点我很明确,她的确有着自己也说不出原因的烦恼,她找我倒未必是要我一定给她分析出原因,更多的是想找个信任的人倾诉而已。于是,我决定放弃追问她的原因,就和她随意聊聊,说不定在她放松聊天的过程中,我能够有所发现。
可是,从哪儿开始引导她畅所欲言呢?她刚才说到“失眠”,我打算就从这切入,把话题拓展开去。我说:“哦,我的睡眠也不好,也是从高中开始就失眠了。我当时失眠是因为我在外地读书,很不适应环境,而且想家。”这是一个远离家乡长期住校的女生,我不动声色地想引起她的共鸣。
但她却并未产生我期待的“共鸣”,而是说:“我倒不十分想家,因为我初中就开始住校了。再说,进了高中我感觉这个班也挺好的。”
我顺势抛出一个很大的话题:“好在什么地方呀?进高中已经快一学期了,都有哪些感觉呀?”
她终于“上当”了,开始滔滔不绝地和我谈了一学期以来的高中生活,我基本上没有插话,一直非常专注地捕捉她话语中的信息。她谈到高中后学习难度的陡然增加,谈到寝室里的同学的互相帮助,谈到高中各位老师和初中老师的不同,谈到运动会和歌咏比赛时候所感受到的集体荣誉感,谈到我们班那次秋游去峨眉山给她留下的难忘印象……在她忘情地谈论这一切的过程中,我发现这些似乎不相关的生活片断中,有一个男生几乎始终贯穿其中,就是她的同桌,我班的学习委员。每次谈到他,她都特别兴奋,我突然想到,听课任老师说,最近她和他走得特别近。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别样的东西?我想。
但我依然不动声色,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她继续滔滔不绝。也许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知不觉同时也是自然而然地暴露了自己可能都没有清醒意识到的“秘密“。
凭着我多年的经验和对她的了解,现在我基本上可以确定,她正被自己也说不清某种情感所困扰,当然,这种情感也许是朦胧的“两厢情愿”,也许是清晰的“单相思”。青春期的少女,陷入了这样的情感,上课怎不心不在焉?夜晚怎不辗转反侧?
要不要给她挑明,然后予以引导?我在心里盘算着,犹豫着。
这种情况可能是许多班主任常常遇到的难题。解决这个难题的条件是,要看班主任和具体学生的信任度究竟到达了怎样的程度?如果学生对班主任没有足够的信任,而只是一般的关系,我的观点是班主任最好不要挑明,否则可能达不到应有的效果,相反会让学生很尴尬。但如果班主任和该生已经有了高度的信任感,那就不妨像朋友一般坦诚相见。
当时我选择了后者。因为我感觉,这个学生从开学以来,对我都很信任,常常找我聊天,还曾给我写信倾诉她的苦恼;而且这次也是主动约我谈心。我应该用自己的真诚回报她对我的真诚。
所以,等她说完了之后,我微笑着说:“我估计你心里有‘人’了,这是你烦恼的原因。”
她愣了一下,当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红着脸低下了头,小声说:“其实也没有明说过,但心里老是……”
果真如此。心里装着一个暗恋的人,但并没有“明说”――还不知道那男生是怎样想的呢!如此一来,这女生能不烦恼吗?而且这烦恼是潜滋暗长的,她自己都感觉不到,只是觉得“说不清”。
接下来我的引导便有针对性了,我和她谈了很久。应该说我引导比较顺利,再后来这个女生发展得很好。这是一个关于“早恋”情感的引导,这里不再赘述。我举这个例子,重点不是说如何引导“早恋”,而主要是向大家展示一下,怎样才是“倾听”。
当然,并不是每一位学生都能尽快地信任老师并倾诉内心的苦闷,有时由于某种原因,他们不一定愿意直接袒露内心世界,这时,班主任应善于从学生欲言又止的神态或吞吞吐吐的只言片语中,猜测、推测出学生的真正想法。
有一个男生经常和别人打架,有时候是他主动去打别人。一次,他被德育主任领到我办公室,据德育主任说他又在操场欺负人。德育主任走了之后,我让他坐下,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凭我的感觉,这个男生对我没有多大的信任感,相反,常常对我很抵触。因此,听了我的话,他看了我一眼,气冲冲地顶了一句:“我有什么好说的!”然后不屑地把头偏向一边。从他的话和表情中,我感到他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我问“你有什么要说的”,他理解为质问,认为我在批评他:“欺负同学,被现场抓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我平静而略带温和地追问了一句:“也许你打人是有原因的,说不定你还有道理,不妨说出来,让我了解一下。”
听了我这话,他把头转过来,似乎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是的,我真心想听听你的解释。”
火山爆发一般,他开始发泄了。我说他是“发泄”,一点不夸张。当时他的语速很快,情绪激动,说了很多很多。有对事件经过的陈述,有对自己的辨解(当然有合理的因素),更有对老师(包括我)的抱怨……他明显的是站在他的角度上看问题,很偏激,很片面,但是很真诚,而且有的话说得很对,包括对我的抱怨,比如:“我欺负过一次同学,结果以后凡是我和别人打架都是我不对,都是我在欺负别人。你们老师就是这样对我有偏见!”
我一直很冷静,他在说,我在想――这里的“想”包括我的反思与自责。那次和他的谈心相当成功。他心悦诚服地接受了我的教育,我也真诚坦荡的接受了他的批评。后来,我和他建立了深厚的情感和高度的信任,就是从那次谈心――严格地说,是我的“倾听”――开始的。
刚才我说,善于倾听,是一种教育智慧,这里我还要说,这更是一种教育艺术。从某种意义上讲,让学生倾诉而教师耐心地听(包括听学生对自己的抱怨)。这本身就是有效的心灵引导。“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