讴歌生活美的画卷——赏张军《除夕图》
前几年,在一次全国性的大展上,在数以百计的作品里,我唯独看中了挂在角落里的这幅《除夕图》。
我之所以对它一见钟情,当然有我的理由。你想,雪景在国画里本来已够难画的了,连张大千也搔头咋舌,连连说:“雪景是不容易画的,我也不善”,而且还要在雪景中反映社会生活,表现人生情态,装载更多的内容,负荷更重的份量——用我们的行话说,带有主题性创作意味——何况又是选择黑夜的雪天,不更是一种难上加难的事了吗?但是,我觉得这幅作品知难而上,最后较完美地体现了作者的创作意图,艺术效果相当成功。
画家未画一般的山村雪景,而是选在大年三十晚上这个特定的时间。这一立意就富有情致和意义,有“戏”可唱,有“文章”好做。
谁不知道年三十晚是个好时辰啊!它是咱们中国人从古至今心目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最后的、最美好的、最盛大的节日之夜,是亿万人民同欢共庆的佳节良宵,只要是地球上有华人的地方,都会热热闹闹地辞旧岁、迎新春,高兴一番。这一晚,穷人和富人、舒心人和失意人、城里人和乡下人、大干部和小老百姓,家家户户亲人团聚,围坐炉边,边欣赏着中央电视台的“春节大联欢”,边饮酒共话,尽享天伦。
这一晚,不许讲丧气话、不许有争吵声,只有欢声笑语、幸福的暖流、吉利的祝福和对美好未来的企盼,醉人的酒香和祥和的气氛拌和着暖洋洋的灯光,屋内盛不下又流溢于窗外的雪地上。纵然外面冰天雪地,朔风凜烈,屋内却春风和熙,温暖如春。这一刻,中国大地到处是天堂,鄂西武当山中的小山村也不例外,你看,画家的命题多么聪慧!
大山中的小山村在画家眼里如同天上的琼楼玉宇一般,把它置于中景,处于令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晶莹纯净之中更多了一层逗人神往的意趣。画家在密布的村舍中求取它们的方向、透视、高低、大小和结构等等各方面的变化,力避板滞规整,屋顶空白、墙壁染灰、勾出窗门、染出灯光,处处交待得细致深入,十分精到,连院墙、披间、门楼、路径都历历可辨,当然,为了表现大年夜,刚刚贴上的新楹联更是不可忽略的细节。雪里的山村形体明确,结构严格,似借取了套色木刻雪景的手法,只有踏踏实实的刻划,而没有浮燥的笔墨游戏。我揣测,画家一定深明此画的主要部分的成败关系到全局的得失,如果效果不佳,上述构思立意将化为泡影。
画面近景雪岭极注重形式构成,一块纵立一块平卧,不同形状交错重迭,两岭头之间以及近景与远景之间楔有树木过渡。树的枝干有的留白,有的实勾,刻意组织,笔笔精到,尤留心树冠的空白形状,以示雪复其上。其手法与山村颇为熨贴,丰富了画面内容,如同乐曲里的“过门”,衔接得天衣无缝,真切而自然。近岭擎起的小雪屋与山村雪屋遥相呼应,它们的空间距离如同乐章中的时间距离,其间似有好几节休止的节拍,顿使紧密无间的山村舒展开来,透过气来。这部分近景虽说离我们最近,对比更强,但视觉上并不夺中景,画家的艺术调度也是值得我们好好探究一番的。
村后雪山铺天盖地,显然是全篇的铺陈,意境的弥散,其形体凹凸不勾不皴,全以淡墨层层渲染,说它是氤氳的墨迹也好,润泽的水份也好,泠然的寒气也好,任你怎么看都行,我想画家都会尊重你的感受。如果雪山与村落比较,雪山面积大,笔墨松弛,层次相近,则形体浑沌;而村落面积小,物象紧凑,笔墨精细,反差较大,则形体明确。中国画强调疏密虛实、铺张收敛、节奏对比的美学观点,在这里得到了生动的体现。假若全图都象村落那样,急管繁弦,紧张得叫人难以喘息,如果都象雪山那样,到处都用拖腔徐吟,又过于松懈,叫人困倦。通过雪山和村落不同的处理,让我们具体地感悟到节奏变换的作用和价值。
最后,我要说的是:当我溺于画境俯仰其间时,似总觉得此画有一种不同于别人画雪景的方法,一时玄机难解,当由雪山的表现方法引发我对全画作进一步审视时,才发现整幅作品基本以体面塑造而出,很少线勾,即便局部勾线,线边必加渲染,线的作用不甚明显,全画更摒弃枯笔皴擦,形象多以黑白对比的块面表现出来,很有特色。在这画中,我不但看到了人们热爱生活的乐观主义精神,同时也看到了画家别出新机的创意。
<当代山水画佳作赏析>1994年7月第1版
编著:吴国亭
吴国亭《当代山水画佳作赏析》
目录
合计84篇,每天一篇
编后缀语
日本美术评论家吉村贞司先生对中国当前绘画状况发议论道我感到遗憾,中国绘画已经把曾经睥睨世界的伟大的地方丢掉了,每当我回首中国绘画光辉的过去时,就为今日的贫乏而叹息。'又说,'我希望至少不要把过去的伟大作品全部都当成过时的东西丢掉,好好地研究研究,好好地看一看,再在这个基础上发现美的道路,走上新的旅程。'(《宇宙的精神自然的生命》)好心的批评,偏颇的意见和恳切的期望,都搅在一起了,其本意是希望我们在尊重民族文化传统的基础上贯彻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的精神。每当我翻到笔记本上的这段话时,真是百感交集,不知该从何说起是好。
是的,眼下有一批'美术家',他们有的只学了十年八年画,有的甚至只学了两三年画,手头既未掌握笔墨功夫,胸中又无文墨积累,可极能经营、颇善公关,常常活跃于电视银屏上,应酬于豪华的酒宴上,作品刊印在自费的画集里,张挂在大宾馆的小卖部中,其至挂着'中国著名画家'的头衔奔走于海内外,把个画坛搞得有声有色,十分热闹,像卖假药的江湖郎中那样滥造又丑又怪的东西四处兜售。
对此,许多正派的画家们是不屑一顾的,指出他们的怪画背后所隐藏的实质是:一些有点成就的画家在具象上创作不出新意来,画点怪画来掩盖他的窘迫相;而那些技术本不高明,出不起风头,画点怪画,可以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如果怪得新奇的话,还可一鸣惊人。
鲁迅曾说一怪即便胡来。'胡来正是藏拙的好办法。但是,与此同时,中国当今尚有不少耐得寂寞,认真做学问的画家,他们人品端悫,谦虚谨慎,并且甘于淡泊'不随时俗浮沉,默默地探索着比前人更深更广的艺术道路,他们是我们民族文化的主流,画界的精英,精神文明的中坚。我想,吉村先生可能看到的只是中国画界鱼目混珠、瓦釜雷鸣的前者而忽视了后者所发出的感喟吧!
有感于此,我一直就想编著一本能够真实全面反映当代中国山水画水平的画集,顺便写点宣传文字,阐明自己的观点,让人们真正摸到现今山水画创作的脉膊,于端正画风、于学术研究作点实事,在画界哪怕起点微小的作用也好。然而古人说,'评画大难,苟非巨鉴,必不允当。'(清·范玑)我非巨鉴,怎能胜任?孟子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我又怎敢在人们面前老三老四指手划脚?但心中确实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涌动,加之全国各地广大习画者的普遍要求和出版社的一再催促,在主客观的迫使下,不避才疏学浅之短,以一名讲解员的身份和口气说话,不摆居高临下的架子对待作者和读者,总该是可以的吧!于是丢下画笔,干起这吃力的'爬格子'的营生来,时辍时写,前后花了两年多时间。
书中入选的篇什自然反映了编著者的观点和对作品的理解,这些作品不能说张张都无懈可击,不过,总体上看都相当严肃,较为完整,多能在传统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反映生活有一定的思想内容,有特定的意趣,画面的组织和笔墨也经得起推敲,至少没有把民族传统'当成过时的东西丢掉'。
我在选画时主要把握艺术质量,而不计作者社会地位高低,知名度大小,润格多少,年龄长幼等画外因素。我尊重学术权威,但也不怠慢无名画家。这一点,在目录的编排上读者亦可看得出来,前后次序无轻重高下之分,主要考虑题材和风格的变化,使全书取得统盘平衡。
还要说清楚的是,一幅优秀的作品应该在各个方面都是站得住的,无论从选材、立意、布局、笔墨、色彩或者从气韵、格调等各个角度去分析都有可取之处,但要对八十余幅作品泛泛而谈,定然象报流水账一样乏味,谁还有兴致逐幅细读下去呢?'大观园'里的姑娘个个标致,但美得不一样,各有各的相貌,各有各的风韵,我力图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在这许多画幅上,象中求理,形中取法,通过逆向思维,依循画家足迹既寻觅它们共同的东西,更着重它们自身的特点予以解说。
关于作品的分析,歌德曾说过广题材人人看得见,内容只有费过一番力的人可以寻到,而形式对大多数人则是个秘密。'绘画艺术美更多的则是形式美,解说的重点侧重于艺术形式规律的揭示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囿于编著者的见识,除入选作品之外,各地定然有许多我不知道的高手和精作被遗漏,有些是约了稿而无条件提供幻灯片的,有些是约稿限于篇幅怕增加读者负担而精减了的。
书稿付梓时,遗珠之憾与割爱之痛交并于心,实出无奈,敬请有关同仁海涵;同时由于编著者学力不逮,对作品开掘得不深不透,或许难免还有谬误之处,也希作者和读者指教。
吴国亭 199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