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陈小燕丨散文/开往春天的火车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陈小燕：亦用笔名以琳，女，70年代出生于山西省沁源县，就职于沁源县农机局,祖籍安徽省，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1993年发表第一篇作品《油的故事》，以小说、散文为主要创作形式，出版有小说集《七日》，散文集《你和我》，长篇报告文学《书人杨栋》，作品散见于《黄河》、《山西文学》、《太行文学》、《惊蛰》、《漳河文学》、《长治日报》、《人民代表报》、《山西环境报》等报刊杂志。散文《山梁上有棵树》获山西省第二届“飞虹杯”新人文学作品征文三等奖，《蓝色之波》获首届“先觉杯”全国文学大奖赛优秀作品,《沁河之源》获《漳河文学》优秀散文创作奖。散文《我居住在你的桃花源》在长治广播电台朗诵。中篇小说《七日》得到著名文学评论家刘潞生好评，并收入《长治当代文学记忆》。
陈小燕
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父母带着我们四个孩子赶火车。记不得从哪里出发，要到哪里。母亲把她的孩子们穿戴得严严实实，像四只小熊。没有预料中的寒冷，赶到火车站，后背微微有些汗。母亲仰头看天，油然想起，已立春喽。空气潮润，静夜里，似乎听得到海的喘息。是海吗？在天边，还是近旁？暗流隐隐，夹杂着解冻的泥土的味道，春天已悄悄潜入。站台上隔不远一盏路灯，哥哥迈步丈量了好几次，确定30步一盏，父亲喊他，丢了你……灯光晕黄，我以为透过灯光，可以看到旧时的人们，袖带飘然，往来行走。夜雾浮动，站台上稀稀拉拉几个挑担提箱的人。黑漆漆的夜空，三五颗星星，高而远。
一列火车鸣着长笛，咔切，咔切……从夜色中而来，穿云破霄，它走过了许多的地方，它知道我们在这里等它，长长的车厢穿着绿色的衣裳，春天的颜色，载着我们一家，向春天驶去……
生命是一场千百年前的约定，我欣然奔赴。乘着绿皮火车，经过每一个小站。没有提速前的老式火车，晃晃荡荡，在辽阔的原野，在蜿蜒的群山，舞动着婀娜的身姿，像悠长的岁月。每一个小站都停，二三分钟，缓缓向下一站进发，像每天的24小时，均速，不紧不慢。可以看外面的景色，不似动车高铁，快得把风景撕成破碎的长条。可以深呼吸，对着变换的景物思念，冥想。一律硬坐，四五个乘客面对面，共用一个小茶几，似从前的四合院。
从春天开始，故事在春色里上演。草木青青，鲜花开遍了原野。黎明时分，天尚黑，繁星缀满夜空。风静星朗的夜里，一些山桃花谢了，一些又开了，春水送芬芳，花香在整个河谷弥散。小小的村落，在河边已栖身千年。一颗星，极亮极亮，从东至西，一路划过。雄鸡长啼一声，村子在睡梦中微微晃了一下。梦里花落知多少，一个女婴在春日的黎明诞生。除了孩子的父母，没有人记得这一天，这一时辰。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许多年以后，连她本人也会悄无声息地离去。多情的应是青山与流水，村边的老槐树，田野里的嫩草，山谷间的春花，他们知晓，也会记得，有一个女孩、小妇人、老妪曾经来过，像一代又一代的村里人，不论贫富贵贱，他们都记得，生命可以平凡，但从来不失尊贵。
春天是一个蕴藏丰富的季节，过往的悲欢已经还原成事物的本质，海子在渡过了无数个黑夜之后，写下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993年的春天，高高的山梁上，我面对的不是大海，是连绵不断的群山，新装披绿，古老而年轻的大山开始了新一轮的成长，时间中不断逝去的每一秒每一分都将成为永恒。父亲，长眠于山岭的一棵树下。那是一棵已发新芽的老树，它的姿态固定在我的意识里。每次乘车远行，车窗外，看到的每一棵树都酷似老家山梁上的那一棵，静默着却有千言万语。我想我是病了，孱弱，不足以抵挡世间的刀枪剑戟。这和我多年以来对自身的评判出入很大，重新定位，寻找坐标，不亚于一次颠覆，重生。当我抬眼，春色无边，迎春花，山桃花，山野里那些单瓣的，各色小花，让我如见故人。我终于安静了下来，确认这是一个属于我的季节，我是一株纯色的阿尔泰紫苑，简单的六瓣花，童话里说这种花的每一瓣可以成就一个梦想。我相信，父亲是乘着旧时的绿皮火车走向了更深的春天。
无法解释，我为什么总把诸多的境遇牵扯到幼时那次春夜的出行，牵扯到血源，牵扯到春天。每个人的活动疆域是量定的，时空也是，就像从前的乡下人炊烟是故乡的记忆，春天是我走过的背景，一路走一路花开。
不管情不情愿，春色仍在加深。
天堂里没有四季，只有春天。2014年，当春花再一次恣意盛放时，母亲也乘着绿皮小火车走了。春深不知处。她和父亲的墓畔花海汹涌，轻风拂过，白的、粉的、黄的花瓣落满坟茔。他们的坟冢是花海里的一只古船，从遥远的，无边无际的大海驶来，曾经浪淘风颠，曾经风平浪静，终于停靠在这处向阳的山洼。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天空蔚蓝如镜，高高的山崖，崖下一江碧绿的春水，崖壁上横挂着一条公路，一队娶亲的人马行进着。黄刺梅开满山崖，如浮动的云，轻灵的梦，薄而透的花瓣娇嫩鲜艳，层层叠叠，千朵万朵……她有一个俗名叫马茹花，是乡间一位朴素的姑娘。花海间的新娘是怎样一个女子？慢慢，那女子的脸从无数的花朵间浮出。如此熟悉的脸庞，竟是梦外的做梦之人。谁是我的新郎？猛然惊醒，夜半春眠时。内心辽阔而寂静，梦里的春花是我想写的诗，想说的话。一朵一朵的鲜花在微微的风中颤动，在阳光里含笑，心还是暖的，我为这个发现高兴。的确，在一个春日，我走进了婚姻。女人可以单身，但每个年龄段都不能缺少闺蜜。闺蜜说，男人的朋友是办事的，比如借钱，女人的朋友是说话的，用来抒情。那一夜，我们像未婚时睡在一张床上，酣甜一觉。感觉是在幼时绿色的火车上，火车带我们走向春天。
没有比春天更能表达我自己。我是一株绿草，春天的一个逗点，根探寻着大地的声音，叶承接着风、雨、阳光、夜色与飞鸟的啼鸣，它们来自四面八方，高天和云朵，天涯和宇宙。我乘着绿色的火车走向远方，我装饰了春天，春天可以装饰别人的梦。
（责任编辑：杨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