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战：兖州风云（7）陈宫之乱
除了和张邈的关系早已貌合神离外，曹操在兖州也干出了很多不和谐的事。
他杀了很多不服他的士族。
最著名的那个，叫边让。
边让是陈留人，当年何进想尽办法求他来壮门面，然后大哥在何进府上高谈阔论让数百人听的那是如痴如醉。
这位名士属于东汉末年咖位比较高的，后来被朝廷任命九江太守，干了没二年觉得世道乱，人家辞官回老家了。
这是比较官方的解释，真正的原因是那几年九江被袁术孙坚和袁绍来回拉抽屉，他这个明星在夹缝中活的很艰难。
结果他刚爬出菜窖，又掉萝卜坑里了。
回老家后不久，山东黄巾来了，曹操当领导了。
随后本土巨星边让和曹操很不对付，经常冷嘲热讽的哔哔曹操，然后就被曹老板给杀了全家。
他被杀的原因很值得研究一下：“恃才气，不屈曹操，多轻侮之言”。
1、“恃才气”，人家仗着才气名头不怕你。
这是圈里人，身边的阶级弟兄们多，你曹操上半辈子不过是为了挤进这个圈子里。
2、“不屈曹操”，这里很有意思，不屈服什么呢？
是曹操让他去上班他不去？
还是曹操的政策他不同意所以不屈服？
3、“轻侮之言”，他能说曹操什么呢？
攻击曹操的太监出身问题？
怎么可能，都是台面上的成年人，又不是傻子！咋可能因为那个得罪人！
就算是笑话他的太监祖宗，曹操也不可能因为边让们没事打嘴炮就一个宗族一个宗族的杀当地的世家大族。
能让政治家大开杀戒的原因只可能是扰乱统治稳定的问题。
归根到底，是因为青州兵的收编政策严重的损害了当地豪族的利益。
青州黄巾这一百万人的安置土地从哪里来？
从那些无主之地来。
对啊，无主之地啊！兖州不是被黄巾起义这些年揉碎了吗？不是大把土地荒着吗？这谁能管的着呢？
对，确实如此，但那堆荒着的地虽然现在无主，却是我们还剩下的这堆名士豪族将来要分割的红利！
你咋自己独吞了呢！你咋还分给黄巾贼了呢！
这是造反的贼啊！你咋还当上贼头了呢？
边让这帮人平时的“不屈”曹操，大概率就是不服从曹操的土地政策，“轻侮之言”说的就是曹操不走正道，跟黄巾贼穿一条裤子，不是我大汉的好官员。
曹操那边同样很委屈，黄巾贼满世界祸祸的时候你们都哪去了？咋不跟黄巾贼嚷嚷这地是你的呢？
曹操认为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在路线问题上向来就没有调和的余地，扫帚不到，这群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面对这帮剿匪无方，分钱有术的主流艺术家们，曹老板选择了暴力镇压。
乱世之中，还是我这帮青州兵可爱。
但弄死边让后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人家名士们都是有粉丝的，人家是有社会影响的，人家还是当地的世家大族。
今天台湾某领导要是干掉了周杰伦，你这官真也就干不久了。
曹操弄死兖州名士，这有一个很不好的象征。
他意味着你和兖州的这帮原生力量划清界限了，毕竟人家的地区名片都让你撕了。
你在收编黄巾和做我们兖州士族的代言人之间选择了我们兖州的仇人，那群青州黄巾！
这让当地的士族豪族们开始琢磨，你还适不适合当我们的代理人。
暗流汹涌下，并非没有苗头。
当时的陈留高氏中的一名小年轻叫做高柔，他对家里人说：“陈留是四战之地，曹将军志在四方满世界开打，在兖州总待不住，张邈那边恐怕会搞事情啊！咱还是去河北避避吧。（今者英雄并起，陈留四战之地也。曹将军虽据兖州，本有四方之图，未得安坐守也。而张府君先得志於陈留，吾恐变乘间作也，欲与诸君避之）
曹操知道吗？
不可能不知道啊，第一次他出征徐州的时候还跟张邈玩托妻献子呢，这是稳住张邈的招数啊！
那他为啥还让张邈吕布算计了呢？
两个原因：
第一，被杀父之仇冲昏了头脑，把部队全带到了徐州搞杀人派对。
第二，他算漏了关键的一个人。
当初劝他收兖州为霸业之资的那个他极其信任的人。
陈宫。
真实的陈宫不是吕伯奢惨案灵魂煎熬者那个样子的，他这辈子可从来没把人民当回事。
而是这个样子的。
这大哥跟吕布算是物以类聚，两人脑袋后面都是顶级反骨。
这次背叛并不是他最后一次弑主的阴谋。
《典略》曰：“陈宫字公台，东郡人也。刚直烈壮，少与海内知名之士皆连结。及天下乱，始随太祖。后自疑，乃从吕布。
仨重点：
1、东郡人。
2、是个混社会的，和海内知名的士族们总是搞大串联。
3、“自疑”后才跟吕布混的。
他自疑啥呢？
两种可能：
1、他害怕曹操也会像对待边让那帮名士那样干掉他。
2、他认为他的某些行为已经暴露了。
先来谈第一个问题，曹操会像对待边让那样的干掉他吗？
极大概率不会，因为他在曹操走之前是被安排和夏侯惇一块守濮阳，真想干掉他是不会给他放到那个位置的。
他后来被抓，自己没脸见曹操时说：“我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没脸活着了，快杀了我吧。”（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死自分也）
甭管曹操对别的名士咋样，对他却没有亏待过，他生命最后一刻也承认了。
曹操对他有偏爱，最终哭送他，而且对他家人厚待如初。（太祖泣而送之，宫不还顾。宫死后，太祖待其家皆厚如初）
所以他“自疑”，应该是第二种可能。
他认为自己某些对不起曹操的行为已经被暴露了。
啥行为呢？
他一直在阴谋颠覆曹操。
第一，曹操杀名士，很多名士是陈宫的朋友。
刚刚说过他“少与海内知名之士皆连结”，《资治通鉴》中说曹操杀了边让后，兖州的所有士大夫全都非常恐惧。（让素有才名，由是兖州士大夫皆恐惧）
第二，杀边让的原因我们说过，利益分红上这帮士族不干。
第三，曹操入主兖州后，仕途渠道对于兖州本土也出现了忽视。
我们之前说过，曹操统治的武力基础是他的谯县集团，文官系统是颍川集团。
这里面，兖州本土没拿下什么关键岗位。
这就有点类似于后来刘备入川的情况了，外来物种跟本土物种间权力的零和博弈。
曹操原来是袁绍封的东郡太守，他最早的大本营是东郡，他入主兖州后，东郡太守他安排给了自己的族人夏侯惇。
但是呢，那位陈宫就是东郡东武阳人。
人总是对自己的贡献扩大化来看的，在陈宫的眼中，因为我“与海内知名之士皆连结”，所以才有能力历经万难帮你从士族大咖那争取来了入主兖州的机会，你却连个太守都不给我做。
他认为他功大，曹操认为自己能打，一个拿自己当金牌媒人，一个说对方大闺女上赶着倒贴，双方的利益认知上从最开始就有着巨大差别。
他陈宫是兖州势力的一个重要代表。
他一直在阴谋颠覆曹操的统治。
因为他后来迎来吕布后，整个兖州几乎全境同时响应。（遂与弟超及宫等迎布为兖州牧，据濮阳，郡县皆应之）
没有前期周密的准备，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而且陈宫“自疑”后，是他去对张邈进行了关键性的挑唆。
曹操去讨伐陶谦后，令夏侯惇和陈宫屯东郡，陈宫大老远的跑到了陈留去游说张邈。（宫因说邈曰）
是陈宫勾搭的张邈。
陈宫是这么说的：“现在天下分裂，群雄并起，您有十万之众，在这个四战之地，本来应该当大英雄的，却被别人控制，不是太卑下了吗？（抚剑顾眄，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不以鄙乎！）
陈宫在挑唆张邈，在勾他的火，这种话绝不是两人之前早有交流，如果早已经确定好了要背叛曹操，早有预谋的话就不费这话了，直接就说大哥准备好了咱动手吧。
现在曹军东征，其地空虚，吕布是猛士，善于作战，英勇无敌，将他接来一同占据兖州（迎之共据兖州），观望天下形势，这是可以纵横一世的。
这像不像他当初在刘岱死后过黄河劝鲍信他们迎曹操来的样子呢？
他自始至终都是个政治投机者，如果对现有的待遇不满意，就搅动局势，进行下一轮的布局。
然后趁着下一次权力重组，向上继续攀爬。
这也是个做局的阴谋家。
最终，张邈被说动了（邈从之），于是派张超和陈宫去颍川接了吕布。
张邈为什么从之了呢？
因为陈宫向他保证了曹操内部方面我早就已经都渗透好了。
1、他早早的就开始布局兖州的复仇者联盟；
2、在怀疑走漏风声后迅速挑唆了张邈也参加，并拉来了能打的吕布；
3、兖州全境随后就迅速集体响应了。
吕布落脚的根据地在濮阳，也就是最早曹操的根据地东郡，曹操辖属的剩下几郡好几十个县全都是独立叛变的。
再次重申一下，主导者是陈宫，曹操再迟钝也不会让身边军阀渗透到自己官僚系统这么深的！
只有自己人才有可能干出毁灭性这么大的事！
毁灭性的崩盘永远是内部出了问题！百分之百！
总体来讲，曹操在兖州的统治力量，尤其是本土中坚力量，对他是失望的。
但是，最关键的爆破点，是这个陈宫。
没有他，是否有人敢当这个出头鸟很难说。
没有他，是否有人有人脉和能力去张罗这么大的事也很难说。
而曹操唯独就看走眼了这个人！
他在出征徐州的时候不仅没带着他走，还让他守在了最重要的大本营东郡！
总之，兖州的全郡叛曹几乎是从背后一刀捅死了曹操，但他们最终给曹操留了一口气，因为还有极其关键的三个县在曹操手中。
一个城里有家属，一个城里是粮仓，一个城是关键中转站！
其实，曹操很有可能连最后三个县都没有了的。
王佐之才登场！
吕布入兖州后，荀彧和程昱在守鄄城，张邈派刘翊去见荀彧：“吕布来帮助曹使君进攻陶谦，应该马上供给他们军粮。”
众人比较纳闷，什么情况，请吕布当外援？
这话是曹操的好兄弟张邈传的信，当时大家觉得没什么，但只有荀彧看出来问题了，这是要军变！
荀彧的感觉非常精准，不仅张邈叛曹了，此时兖州全境也都出问题了。（而兖州诸城皆应布矣）
此时极大概率身边的所有兖州班子也已经全部倒戈了。（督将、大吏多与邈、宫通谋）
于是荀彧立即命令军队加强布防，并急召濮阳的东郡太守夏侯惇。
为什么急招夏侯惇？
因为夏侯惇驻防的濮阳离陈留张邈和济阴吴资太近，吕布如果已经进了兖州那么此时的濮阳就已经变成了孤岛，夏侯惇大概率会没有防备的死在自己人手上！
夏侯惇手中还有曹操此时安排驻防的留守部队！绝对不能丢！
当时夏侯惇听到荀彧报警后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带着部队放弃濮阳轻装前往鄄城了。
因为曹操的家在那，同理，几乎所有的高级军官家属也在那，这是必保的。（太祖家在鄄城，惇轻军往赴）
半路，撞上吕布了。
吕布接阵后看到夏侯惇挺猛，于是败退让了过去，直接奔濮阳去了，并拿下了濮阳的曹军辎重。
因为荀彧的及时通知，夏侯惇把濮阳中的队伍带了出来。
夏侯惇到后，鄄城已经内部叛乱了，夏侯惇带兵连夜诛杀谋反者数十人，才安定了军心。（其夜，诛谋叛者数十人，众乃定）
这边内部安抚完毕后不久，豫州刺史郭贡就紧接着领数万大军兵临城下了。
整个三国时代，“奸”的名号始终被曹老板牢牢占据着。
实际上吧。
这个时代的做局者数不胜数。
郭贡是豫州刺史，肯定不会在兖州境内驻扎。
离豫州最近的地方按理说是小沛。
但那里是陶谦的地盘，驻扎着直接竞争对手另一个豫州刺史刘备。
郭贡背后的老板史书上没有明确表示，不过不会是张邈任命的，因为后面荀彧说郭贡和张邈不熟。
就按他驻扎在离鄄城最近的梁国，此时路程也将近300里。
所以这绝对不是听说兖州内乱后才反应过来趁火打劫的。
就算打劫也不可能直接插到兖州的心脏，因为拿下鄄城他也守不住，谁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这是陈宫张邈布局拉拢的一枚棋子。
暂不知这个豫州刺史是谁表奏的，但他对曹操的实力有着非常清晰的了解，因为他兵临城下后点名要见荀彧。
荀彧慨然要赴约，夏侯惇等人说：“您是一州的屏障，如果前往一定会有危险的，不能去！”
要注意下夏侯惇等人的口吻，“一州镇也”。
这可以看出来此时荀彧在曹军是什么地位，而且郭贡可是点名要见的是荀彧。
曹老板不在，荀老板当家。
荀彧和曹操，真的并非是“臣与君”那么简单。
荀彧说：“郭贡与张邈他们平素并没有什么往来，现在来得急，肯定是还没下定跟咱撕破脸的决心，肯定还能争取！就算不能帮助我们，也可以使他保持中立，如果我不去，他就真该打咱了！
郭贡见荀彧出城，交谈后被荀彧挽回，引兵而去。
咋交谈的，史书上没说，不过至此可以还原一下此次兵变的最初预定计划了：
1、陈宫发布叛变信号，吕布前往攻濮阳，不知道内部出叛徒的夏侯惇在御敌过程中被陈宫变脸偷袭干掉。
2、鄄城内部叛乱，拿下了荀彧等人，与此同时送信给豫州刺史郭贡，说曹操不地道，我们已经全州叛变曹操，您来当我们的老大，请您来接收鄄城。
3、由于曹操家小都在鄄城，曹操部队杀回来后第一时间会去找这个豫州刺史拼命，两败俱伤后张邈陈宫带着吕布来清盘。
但是荀彧机警保存革命火种后，见面郭贡的时候就变成了以下状况：
1、你不是来捡软柿子的，叛变不好使，被我识破了，此时甄城已经没有内奸了，不会内乱了。
2、夏侯惇带回了濮阳的队伍，半道还把吕布给打了，现在城中力量很强大，想必你也听说了。
3、咱们山不转水转，得不到好处了咱们可以交个朋友，听说陶谦表刘备当豫州刺史了，我们跟陶谦是死敌，将来会帮你。
郭贡就这样被劝走了。
荀彧随后又与程昱定计，保全了范县和东阿。
夏侯惇和吕布的那场遭遇战打出了非常关键的意外收获，因为此战的俘虏中有人说：“陈宫准备自己率军攻取东阿，又派汜嶷攻取范县。”
这两个县是兖州叛党们唯二没有事先收买好的，需要武力拿下的，鄄城都不算，因为当夜夏侯惇斩了数十个阴谋起事的。
这个时候，荀彧对东阿人程昱说：“如今全州都已背叛，只剩下了这三个城。陈宫等派大军攻城，如果我们不能紧密地团结民心，这三城必定会动摇。你在东阿人民中声望很高，应该前去进行安抚。”
于是，程昱离开鄄城返回东阿，半路上他先去了范县，此时范县县令靳允因为不肯投降已经被吕布将老母妻子儿女都抓了起来。
程昱的思想工作说了一大堆，综合起来一句话：跟对人兴旺，跟错人败亡，看起来他们声势浩大，但吕布是匹夫，陈宫他们是在利用他，内部一盘散沙，曹操是天选之子，我们要立下田单复国的大功！
靳允流着泪说：“我不敢有二心。”
没多久，汜嶷率兵进入范县，靳允假惺惺表示别打了咱谈谈吧。
汜嶷以为靳允看新闻了，知道现在是个啥形势了，结果没有啥疑心，然后汜嶷被靳允伏兵刺杀了。
程昱走后先是带着一支骑兵部队截断了黄河的仓亭津渡口，此时陈宫率军赶到河边，但无法渡河。
程昱来到东阿后，发现东阿县令、颖川人枣祗已经率领吏民在城墙上坚守了。
至此，此次兖州全郡的集体叛变后，曹操仍然保存住了大量的有生力量，并留下了三个革命火种。
吕布在拿下濮阳后一度带兵进攻鄄城，结果打不动，随后就回濮阳了。
以荀彧、夏侯惇、程昱、枣祗为首的留守班子也终于等到了曹操大军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