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刘春生丨洞房诺言
作者简介
刘春生,1948年生于山西省浮山县响水河镇,18岁来到侯马市参加工作。现为退休职工。爱好文学。
洞房诺言
作者:刘春生
1
很多年前,年轻的王爷爷从河南林县逃荒来到我们村子里落户,寄宿在我的爷爷奶奶家,后来,娶了邻村的王奶奶,才打了自己的窑洞,有了个小院。打窑洞时,我的爷爷奶奶帮着出了不少力,两家人处得关系很好,经常走动。
王爷爷一头直硬的花白头发,上唇蓄着鲁迅一般的胡须,嘴巴总是紧紧抿着;大眼睛炯炯有神,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珠子发黄。他烟瘾大,成天旱烟袋不离手,说话声音洪亮如钟。我从小见他就发毛,尤其害怕他的黄眼珠,不过王爷爷从来没对我凶过。
王奶奶是个小脚妇女,白净的脸,头发总是梳的一丝不乱,在脑后盘一个疙瘩;终年穿一件大襟蓝袄,黑布裤子,绑着腿带,由于小脚的原因,走路时脚后跟着地,“噔噔噔”地犹如小跑。
王奶奶对我最亲,不管在家里还是路上,她见了我,总是亲切地把我搂在怀里,不是从篮筐里摸出几个馍片,就是从衣兜里变出几颗花生,塞到我手里,嘴里还亲切地唤着:“柱儿吃,吃了长个子。”
王爷爷王奶奶一辈子无儿无女,但却并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其间的原委令人称奇。我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渐渐知道了王爷爷两口子的一些故事。王爷爷结婚时,村里人闹洞房,众人纷纷“出节目”,刚开始有人让唱个小曲啥的,王奶奶还配合,可是后来有人要求表演稍微低俗一些的“节目”,王奶奶犟劲上来了,死活不干,最后竟然一言不发,任凭众人叫喊起哄,她始终板着脸不吭声,搞得气氛有点尴尬。
王爷爷的倔驴脾气也上来了,觉得王奶奶在众人面前不给他面子,他猛地抱起王奶奶,冲众人说:“乡亲们作证,我今后再碰她一下,我就倒着走!”说罢一下子把王奶奶抛在炕角的被子堆上。
众人自觉无趣,纷纷告辞,本来热热闹闹的“淘媳妇”,不欢而散。
2
大家都把王爷爷洞房的诺言当成笑话,没人当真。他却在认真兑现——婚后与王奶奶同吃同住,但是两人却不说话。起初,人们以为这是闹洞房时的别扭劲儿还没过去,过几天就好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发现他俩始终不说话,家里总是静悄悄的,只有做活计时发出的声响。俩人也从不一起外出,不论下地干活、外出赶集……都是各走各的,路上遇见也熟视无睹,跟路人一般。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人们更好奇的是晚上睡觉的事,难不成俩人连那事也没有?但这事太隐秘,没人知道底细,只有各种猜想。不过,俩人一直没有生育,似乎在证实着什么。
3
斗转星移,日月轮回,日子久了,村里人也习惯了,各家过着各家的日子。
直到上面派人来村里,派在王奶奶家吃饭,王爷爷和王奶奶有没有那事的迷底,似乎有了一个答案。
那时候,上面来人到村里短期工作,吃的是派饭,安排到家户里,和村民同吃农家饭。由于王奶奶家干净,人口少,来人大都安排到她家里。
一般情况下,客人到家后,都是女人在厨房做饭,男人在另一个屋里陪客人说话,饭做好了,女人过来叫,大家一起去吃饭。
但王爷爷和王奶奶不是如此,他们互不言语,各行其事。王奶奶做好饭从不过来叫,王爷爷也不去厨房查看,但饭什么时间好,王爷爷却像能掐会算,了如指掌。
那次是一个姓李的同志派到王爷爷家吃饭,俩人在炕沿上坐着抽烟拉闲话。正拉呱着,王爷爷突然起身说:“饭好了,咱们吃饭吧。”
“饭好了?你咋知道?”李同志感到奇怪。
“嗯,俺知道。”
“不对,老王,几天了,我发现你两口子不对劲,你俩不说话,一开始以为你们闹别扭,可是每次来都是这,还有,不说话吧,你却知道啥时候饭好,咋回事?”
于是王爷爷就把他们结婚时闹洞房的事和盘托出。
“俺俩过日子全靠眼色和动作,你问俺咋知道饭好了,俺只听她用勺子敲三下锅沿便知。”
“哦,原来如此!”李同志恍然大悟,惊得嘴巴半天合不上,继而又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你们,那个……?”
“俺不碰她。”
这回惊得李同志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此事经李同志之口传了出去,传到十里八乡,被当做奇闻一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俩人虽然不说话,但是却有默契,比如王爷爷什么东西找不到,王奶奶却能知道他要找的是啥,就给递过去,让人看了直称奇。
生活有默契,那事儿到底有没有呢?村里婆姨们在南墙根纳鞋底的时候,有老姐妹嘻笑着问王奶奶:“你家那口子当真不碰你?”
“咋不碰,递东西经常碰手哩。”王奶奶巧妙的回答,更让人感到扑朔迷离。
4
王爷爷为人正直,说话掷地有声,办事从不拖泥带水。
有一次,他家的羊丢了,村里人帮着找,从山沟沟里找回来了,王爷爷一看:“不是俺家羊,不要。”村里人说:“你死心眼啊,你正好丢了羊,就养着呗。”过了几天,邻村丢羊的人来要羊,他就让人家领走了。有人说他傻,就是给,也得要点钱,毕竟喂了几天草呢。王爷爷吹胡子瞪眼地说:“谁的就是谁的,俺不能吃昧心食!”
还有一次,王爷爷与几个村里人进城,午饭时分,王爷爷请大家下馆子。吃饭间,王爷爷一摸口袋,如蝎子蛰了一般“呀!”了一声,原来钱包被贼娃子摸走了。大家赶紧摸兜,另一个人的钱包也丢了,剩下的人没带钱,这下可好,几个大男人,饭钱掏不出来了。
饭店老板不赊账,城里又没有认识的人,这可咋办?大家吃兴全无。
只见王爷爷从座位站起,两手向大家一压,说道:“你们慢慢吃,我这就回去取钱。”
“啥?回去取?““来回三十里地哩。”“我比你年轻,我去。”大家七嘴八舌,要知道,那会儿可没有公交车啊。
“别说了,都坐下!”王爷爷一脸坚定,健步出了饭馆。
约摸两个钟头工夫,满头大汗的王爷爷回来付了帐,几个人这才得以脱身。
王奶奶也是个善良的人。一次她家邻居媳妇小产,王奶奶看望,说人太虚弱,需要补身子,回家把一只正在下蛋的乌鸡杀了,做好端了过去。人家过意不去,说乌鸡太珍贵,何况还在下蛋,想给王奶奶钱做补偿,王奶奶坚决不收,反复念叨着:“人比鸡金贵。”
王奶奶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剪裁衣服可身得体,求她做衣服的络绎不绝。剪纸也是一绝,谁家娶媳妇嫁闺女,门上的大红喜字,枕头上的莲花鸳鸯,剪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5
我最后一次见到王爷爷王奶奶,是在离开村子去参加工作多年以后。
那天二老都在家。王爷爷话不多,抽着旱烟,笑咪咪地看着我;王奶奶嫌我没带媳妇回来,拉着我的手,摸着我的头和脸,嘴里不住地说着:“俺早就知道俺柱儿有出息,是干大事的坯子。”末了,她好像记起什么,问我:“有娃子了吗?”我说:“我还年轻,不急。”
“可不敢不急,要赶紧着,千万别使性子。”说着,扭头瞥了一眼坐在炕沿上吞云吐雾的王爷爷。
王爷爷自然是不会接茬的,他一只手托着烟袋,另一只手拿起一个我给他们带的伊拉克枣,在眼前端详,嘴里喃喃着:“跟咱这里的枣……是不大一样。”
……
“咩……咩……”一群羊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一看,一个牧羊人赶着一大群羊从我身后经过。
“铁柱!”“老黑!”我们同时认出了对方。
老黑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关系要好。多年不见,他更黑了,显得比同龄人苍老。
老黑把羊赶进王爷爷家院子里吃草,然后放下羊鞭,招呼我坐在院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我递给老黑一支烟,老黑推开了,从腰间拔出一根旱烟锅子说:“我抽这,有劲。”
我们抽着烟,叙着旧,话题很快就聊到王爷爷和王奶奶。
“王爷爷太倔了,为了赌口气,竟然一辈子不碰老婆,这也真算得上奇人奇事了。”我感叹道。
“柱子,你咋念书念成了书呆子哩,你真信他们没有夫妻之实吗?”
“他们一辈子无儿无女啊,这不是证明吗?”
“无儿无女的多了,都不干那事?”
我语塞了,想了想,也对。
“孤男寡女,天天睡在一起,要说没有那事,哄鬼哩。”老黑吐一口烟,咧嘴冲我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老黑赶着羊走了,留下一地羊粪蛋子。
我像木桩子一般在院门口立了好久,王爷爷究竟有没有兑现他的“洞房诺言”呢?如果真像老黑所说,他们有夫妻之实,那就违背诺言了,也就算不得奇人奇事了。那么,他们没有孩子,也可能真的是因为身体原因?或者……我不敢想了。
但老黑也只是猜测,事实到底是怎样的,这恐怕只有他们二老知道了。
我更愿意相信王爷爷违背了诺言,不当什么奇人,他们是那么的善良,我希望他们和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食人间烟火……
我抬头望望蓝个盈盈的天,心里默默地说:“王爷爷,王奶奶,你们二老在天堂可要好好的啊,该说话说话,该干啥干啥!”
(责任编辑:张 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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