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辛立华| 夕阳无限好(第六部)
作者简介:
辛立华,首都师范大学美术专业毕业。北京作家协会会员。2012年退休于北京市昌平区文化馆,现为自由撰稿人。至今在《北京文学》《黄河》《小说林》《延河》《安徽文学》《鸭绿江》《厦门文学》《青春》《含笑花》《长江文艺》《曲艺》《新剧本》《剧本》等全国各报刊公开发表中篇小说、短篇小说、相声、戏剧小品等各类文学作品200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3部,作品集4部。
夕阳无限好(第六部)
十五
赵歪子和狗三儿的犯罪事实,深深触动了老张头儿的心,他在愤恨赵歪子和狗三儿的同时,又感到十分的后怕,自己,险些上了他们的贼船啊!秦所长对他说的那些话,就老是在他脑子里转:大叔,不是我说您,您不该这么赌啊!赵歪子和狗三儿是什么人,难道您不知道?整天和他们在一块儿赌,您能赢的了吗?据我所知,就今年这一年,您输在赵歪子手里的钱,少说也有两万元了。何苦呢?还有,不是我吓唬您,单就赌来说,您就已经构成了犯罪。再有,三个月前赵歪子和狗三儿偷牛一案,我们要是细究起来,也能给您定下涉嫌参与罪。您别害怕,这是真的。您仔细想想,在他们偷牛之前,您是不是跟赵歪子说过,说是您的一个远房表弟在他们村里开了个专门宰杀牛啦、马啦什么的屠宰场?就是您这无意间说出的话,就让赵歪子记住了。管什么?管大事了。据赵歪子和狗三儿交代,他们就是提起了您的名字,说他是您的堂弟,人家才收了他俩偷的两头牛。不然的话,人家得要本村开的证明书。就是因为您这次立了功,我们才按政策没追究您的刑事责任……老张头儿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太不像话了,越想越觉得自己和赵歪子他们搅在一起真是太悬了……就想到了老李,想到了老李不厌其烦地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想到了自己这几年得罪过的人。唉!自己真是老糊涂了,自己真是太浑了。想到了这些,他就在这天的午饭后,把这些话都跟老吕头儿唠叨了。末了儿,他真诚地对老吕头儿说:“从今往后,咱老哥儿俩说什么也不能在打麻将了,趁着身体还没毛病,好好的在意吧。老李说的对,我们应该珍惜今天的好日子,应该参加那些健康、文明的社会活动。等我们出去后,我们就……”
老吕头儿抢过了话茬儿,说:“我们就参加老李的京剧队。”
“可是。”老张头儿愧疚地说:“老李他要我吗?老李要我了,会不会影响其他的人?像老柳头儿、老杨头儿、老孙头儿,唉!这几年,我得罪的人,太多了。”
“没关系,只要你真诚的想和大伙儿好,大伙儿也不会记恨你的。毕竟,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儿。”
“但愿如此啊。”老张头儿说到这儿竟流出了眼泪……
此时,以老柳头儿为首的几个常在一起打麻将的老头儿,以老徐头儿为首的几个常在一起遛鸟儿的老头儿,全都聚在了老李的家里。他们是按照老李的邀请,来他家商量成立京剧队之事的。这些老人虽然住一个村子,也能天天见面,但像这种众多人数的聚会在近几年来说还是头一次。毕竟是儿时的好伙伴,毕竟是有过纯真、深厚的友谊,很快,老李的家里就充满了和谐、欢乐的气氛。他们谈儿时的天真与趣事;谈青年时的梦想与迷惘;谈眼下的幸福与欢乐。六十多岁的人,个个脸上都充满了阳光般的灿烂,仿佛通过时光的隧道,一下子都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
老李趁热打铁,说:“人的一生,最难得的是什么?是欢乐,尤其是老了以后,这欢乐就更为重要。欢乐,就是长寿的秘方儿。在座的各位,包括我在内,谁都想活个百八十岁的吧?据有关报道,眼下的人,只要注意饮食,注意心理健康,再加上多参加积极、健康、向上的社会活动,活到八九十岁,没问题。今天把各位召集到我这儿来,除去在一起叙叙旧外,主要的还是商量一下成立京剧队的事。而成立京剧队的主要目的,就是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重新聚在一块儿,你拉我唱的,乐乐呵呵的度过我们的晚年。什么叫夕阳无限好?这就叫夕阳无限好。”
老李的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让这些老人心里都热乎乎的,当即便都表示,京剧队什么时候成立,只听老李一句话。老李见大伙儿的热情这么高,心里十分高兴,说:“什么时间成立我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准备充足了。我的意见是,首先我们得让村里购买一些必要的乐器,还得给我们腾出供我们活动的场所。再有,成立那天,我们得有个仪式,得请乡里、县里的有关领导参加。据我的经验,请这些人参加了,我们会得到很大的实惠。另一点,我们要在成立之前排几个小节目,在成立大会上哪怕是来几段儿清唱,也能显示一下我们的实力。当然了,到了那天,我还要把文化馆的京剧队请来为我们捧场……”
老李的这一番见解,更是让大伙儿心服口服,都说一切计划全由你老李一个人定,你指东,我们决不往北。然而,当老李说出要让老张头儿参加时,大伙儿一下子全不言声儿了。等老李说第二天要大伙儿去接老张头儿和老吕头儿时,有几个人竟立即表示反对。
因为老李早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所以他暂时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让大伙儿随便去说。等大伙儿说的差不多了,他才微笑着说:“让不让老张头儿参加京剧队,明天到派出所去接不接他,我看先放一边。”老李话题一转,就转到了购买什么乐器和排练什么节目上,这些老人便又你一句他一句的说开了。
十六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一点儿,老李就来到了村委会。村支书柳诚问他:“二叔,接老张头儿和老吕头儿,您到底能去几个人呀?没个准数,我怎么安排车呀?”
老李说:“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就我一个人。”
“嘿!我说什么来的二叔,昨天晚上您跟我一说,我就跟你说了吧?接他?不会有人去的。尤其是赵歪子和狗三儿的事儿一出,就更没有人拿正眼看老张头儿他们俩了。”
“现在不是刚八点多一点儿吗,离九点还早着那。你放心,不会是我光杆儿一个人的。”
“好吧,那咱们就等。可是二叔,咱得把话说好了,九点一到,咱立马就走,多一分钟都不等。”
“好。”
“二叔,我再说一句。要我说,京剧队的事,您最好也别扽老张头儿这根弦儿了,本来是件好事,别在让他给搅了。就您那帮老头儿,谁眼里也不揉沙子呀。”
“这个事儿呢,咱先放一边儿,先把他俩接回来再说。”
“好,好。二叔您先坐着,我去买包儿烟。”
差五分钟九点,老徐头儿、老边头儿和老于头儿才慢慢腾腾地晃到村委会,老李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了地。他当着柳诚的面儿温怒地对老徐头儿他们几个说:“你们这几个老东西,差一点儿让我在书记面前栽了呀。”接着又有些得意地对柳诚说:“怎么着小子,不是我光杆儿一个人吧?”
柳诚嘿嘿一笑,说:“二叔,您也别得意,我敢跟您打赌。”
“打什么赌?”
“如果再来一个人,中午我请您喝酒,怎么样?”
老李一看表离九点还差两分钟,笑了,说:“好小子啊你,都这时候了跟我打赌?是不是太黑了?”老李说到这儿一眼看见老柳头儿正往楼里走,便接着又说:“好,我就跟你打这个赌了。但有一样,你小子说话可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是,如……”柳诚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老柳头儿推门进来了。柳诚眨巴了两下眼,试探性地问老柳头儿:“爸,您、您干什么来了?”
“我能干什么?跟你二叔他们接老张头儿和老吕头儿去。”老柳头儿说。
“嘿!”柳诚很是无奈地拍了一下大腿,对老李说:“走吧二叔。”
“走。”老李显得很激动地对老柳头儿说:“柳哥,你这一来,我心里可就踏实多了。”
“说实话,头十分钟,我才下了跟你们去接老张头儿的决心。”
“你这个决心要是再晚下一分钟,我们就该走了。”
柳诚说:“我爸要是再早下一分钟,我也不跟您打赌了二叔。”
老柳头儿问:“打什么赌?”
老李就把打赌的事跟老柳头儿说了,说完几个老头就乐。老柳头儿说:“中午这顿酒,还就得让他请了。不过我有言在先,除去老张头儿和老吕头儿两个人,其他的那几个京剧队的老哥们儿,都得叫上。他们俩人刚从派出所出来,请他们喝酒,不是事儿。对了柳诚,喝酒的钱,不能从村里出啊,得掏你自己的腰包。”
“要说还是当过村干部,觉悟就是不一样。”老李说。
“那是。”老柳头儿一本正经地说。
“爸哎,我算服您了。”柳诚说完这话,几个老人又乐了。
……
派出所的秦所长亲自来到了拘留室,对老张头儿说:“大叔,从现在起,您二位自由了。收拾一下,外面有车接您二位来了。”
两位老人激动地连说谢谢。
老张头儿说:“是不是我外甥接我来了?”
“您外甥可没这闲工夫。告诉您吧,是您村的书记,带着几位老头儿。”
“老头儿?”老张头儿和老吕头儿不解地相互看了看,慢慢地跟着秦所长往大门口走了去。来到大门口,当老张头儿看到几个人中的老李和老柳头儿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鼻子一酸,蹲在地上就呜呜地哭开了。老吕头儿见老张头儿哭了,眼圈儿一红,站在那儿也默默地流开了眼泪。
柳诚一见俩老头儿这番模样儿,嘻嘻直乐,嘴里还小声儿地说:“平时牛得连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现在怎么都草鸡的哭上了?有能耐的话,回去还接着赌啊。就你们这号儿人,我看也就派出所能治你们。这是……”
“少他妈的费话。”老柳头儿把柳诚的后半句话给喝回去了。
老李搀扶起了老张头儿,说:“亡羊补牢,未迟不晚。走吧,有什么话,回家再说。”接着又对老吕头儿说:“老吕兄弟,你也别哭了,人最难得的是明白。明白了就好,走,跟我们回家。”
老张头儿握住老柳头儿的手,哽咽着说:“兄弟,我……”话没说下去,又哭上了。
“行了。”老柳头儿拍了老张头儿一下,打着哈哈说:“又不是老婆跑了,至于吗?老李说的对,亡羊补牢,未迟不晚吗。还有你老吕头儿,当年你爸爸死的时候你可是一滴眼泪也没掉啊,现在反倒属小孩子的,见别人掉眼泪,你也哭起没完了。走,有什么话,回家说去。”
老徐头儿他们几个也连说带劝,就把老张头儿和老吕头儿让进了车。
十七
老张头儿和老吕头儿被老李他们从派出所接回来后,一连好几天也没有走出家门一步。而老李他们,则在这几天为成立京剧队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通过大伙儿和村委会研究决定,京剧队于腊月二十八正式成立。邀请乡里、县里有关领导的任务由村支书柳成完成,请文化馆京剧队前来助兴演出的任务由老李完成。离腊月二十八还有十天,在这十天里,京剧队要赶排几个小节目。通过大伙儿讨论,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唱几段儿选段。老柳头儿唱现代戏《沙家浜》中郭建光的那段儿“何日里奋臂挥刀斩豺狼”,老孙头儿唱段儿《空城计》,老李唱现代戏《智取威虎山》中少剑波的那段儿“誓把反动派一扫光”。节目定下来后,大伙儿就进入了紧张的排练准备阶段。老杨头儿这几天正犯高血压病,也只好在大伙儿的劝说下在家忍着了。
这天晚上是头一次正式排练节目,村委会的“京剧队活动室”里老早就坐满了看热闹的人。按老李的意见,每个上节目的人先清唱一遍自己的唱段。他自告奋勇先来。只见他嗽了几声嗓子,架势一拿,亮开嗓子就唱开了:“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只这一句,就赢得了一阵掌声和赞许声。接着又唱:“望飞雪,漫天舞,巍巍丛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
老李唱完这段儿,立即响起了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和赞许声。
老李的这段开场唱,一下子就把这些老人的情绪给煽起来了,埋藏在心中多年的戏瘾,犹如存放了多年的一堆干柴被扔上了一团烈火,腾的就燃烧了起来。
老孙头儿噌的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瞧我的,《空城计》,诸葛亮唱的。”他也嗽了几声嗓子,接着就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只听得耳边……”第二句没唱完,大伙儿早乐成了一团。尤其是老柳头儿,乐得最欢,还一个劲儿地拍大腿。老孙头儿不乐意了,红着脸冲老柳头儿就嚷:“你、你什么意思你?老李唱的时候,你又是带头鼓掌又是喊好儿的,怎么着?轮到我这儿就起哄了是怎么着?”看那样子,老孙头儿有点儿要急了。
老柳头儿忍了半天才不乐了,对老孙头儿说:“你唱得还说的过去,就是你那表情和做派。”
“怎么了?”老孙头儿仍是一脸的不乐意。
“怎么看,怎么像《智取威虎山》里的栾平。”老柳头儿说完这话又接着乐,大伙儿是“哄”地一声又乐开了。
老孙头儿又要说什么,被老李止住了。他对老柳头儿说:“柳哥,你也别尽瞧着老孙头儿像栾平了。你来段儿试试,说不定,你还不如他呢。赵本山说的好,走两步儿,走两步儿。”大伙儿心里明白,老李这是怕他俩犟起来,在抹浠泥。老孙头儿也清楚老李的用心,便立马换了口气,笑着对老柳头儿说:“老李说的对,你来两嗓子,让大伙儿听听像谁。”
老柳头儿也不傻,便就坡下驴地说:“来就来,有什么呀?听着啊,《沙家浜》里郭建光唱的。”他也嗽了嗽嗓子,张嘴就唱:“朝霞,映啊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刚唱到这儿,大伙儿“哄”地一声全乐了,声音比刚才乐老孙头儿的时候还大还长。老孙头儿趁机报复地说:“还芦花放呢?我看是芦花鸡唱还差不多。整个儿踩鸡脖子上了。”大伙儿自然又是一阵乐。
老柳头儿没有像老孙头儿那样脸上挂不住,而是“唉”了一声说:“说实话,这嗓子,不行了。和当年比,天上地下喽。老李,就这嗓子,还上台演出呢?丢人不丢人先放一边,别把谁家的小孩子给吓着。”看那样子,老柳头儿要灰心。
老李笑了笑,说:“大家千万不要灰心,就是名角儿,这么多年不唱了,也好不到哪儿去,更甭说我们了。除此之外,最关键的问题是,是我们对词和曲都不大熟悉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头两天我就给文化馆京剧队的一位朋友去了电话,他答应我,明天就把这几段唱腔的带子给我送来。有了带子,我们就可以一句一句的跟着唱。这么一来我就敢打保票了,只要我们坚持下来,到了腊月二十八那天,我们都能把嗓子练出来,都能把当年的劲头儿给找回来。”
“说得好。”老边头说话了,“俗话说得好: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像老徐头儿,每回我们一块儿遛鸟儿,他都得哼哼几段儿。不是我吹,他要一张口,把你们都得震晕了。”
老边头儿这么一煽惑,大伙儿立即起开了哄,非得让老徐头来一段儿不可。
老徐头儿推辞不过,只好站了起来,说:“既然大伙儿非要我来一段儿,我就来一段儿,来一段儿《智取威虎山》中李勇奇的那段儿'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他摆了摆架势,张嘴就唱:“早也盼,晚也盼,盼穿望双眼,怎知得,今日里打土匪进深山,救穷人脱苦难,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
老徐头儿唱得简直是太棒了,闭着眼听,就是当年的施正泉(饰演李勇奇的演员)。大伙儿就这么静静的听着,直到老徐头儿唱完这段儿又静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齐声喊到:“好。”接着便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掌声过后,老李上前就给了老徐头儿一拳,说:“好你个老东西,唱的这么好,报节目时你为什么一声儿不吭?想拿一手儿是怎么着?”
老徐头儿嘿嘿一笑,说:“我是怕现眼。”
“现眼?这回你可是露大脸了。”老李说完又兴奋地对大伙说:“怎么样?这回大伙儿没的说了吧?老徐头儿之所以唱的这么好,就是一个字:熟。所以我说,等明天我那朋友把带子给我送来,我们就对着录像,一句一句的跟着唱,一招一式的跟着学。从明天开始,白天晚上,我们就跟这个干上了。大伙儿说怎么样?”
“好。”这些老人就跟小学生似的一口同声地喊道。
责任编辑 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