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巴特《注视的正义》 (节选)
罗兰·巴特
符号总是重复出现。没有重复,就没有符号,因为我们总是可以重新认出(reconnaître)它, 而重新认出的知识是组成符号的要素。然而,司汤达写道,眼神可以说出一切,但是如果要使它重复出现,只能用文本的方式。所以,眼神不是一个符号,却在表达含义。这种神秘性是什么?它指的是,注视的目光隶属于意指的统治之下,而在这个意指的集合并非符号(断裂的),而是传递出的含义,就像本威尼斯特(Benveniste)的理论解释的那样。而是作为语言的、符号秩序的、艺术的,总的来说,所有可阐释的事物的对立面。
从而,并不令人惊讶的说法是,在注视的目光和音乐之间有一种相似性。或者可以说,古典主义绘画重新生产出了许多的注视的目光,哀怨的、专横的、狂怒的和沉思的等等。在含义的起效中,毋庸置疑的是,其中存在若干个语义学的中心,即用眼神表意的必不可少的元素:在文字中,眼神不可能是中性(neutre)的,除非是表意中性的时候;并且它是“宽泛”的,宽泛的事物就必然有许多二元性;但是这一中心被光环包围着,意义溢出的区域无限膨胀,传播,同时不失去它的印记:而这经常发生在我们听一段音乐或者完成一张图画的时候。眼神的“神秘性”,它所造成的混乱,就处于意义溢出的这个区域。像这样,某个事物(或者某个实体)的存在依赖着它所做出的超越常规(excès)的部分。让我们稍微重视这些意义的溢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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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用三种方式解释注视的目光(可组合的):以信息的角度(眼神告知信息),以建立关系的角度(眼神可以互相交换),以支配的角度(通过眼神,我触摸,我触及,我领会,我被理解):三种作用:视觉性的,语言性的,密着性的。但眼神总是在寻找(cherche):某些事物,某些人。它是关于焦虑(inquiet)的信号:作为一个异常活跃的符号:它的力量从自身中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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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心理学很好地解释了注视的目光是怎样产生的。在人生最初的那些日子里,我们对温柔的光线会有一些视觉的反应;在出生一周后,婴儿开始试图去看,他会抬起眼睛,但仍是用一种分散、犹豫的眼神;两周之后,他开始可以注视近前的某个事物;在他六周大的时候,视角已经是固定的,并且具有了选择性:观看形成了。难道我们不可以说,就是在这六周之间,人类的“灵魂”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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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含义起作用的地方,观看促使一种联觉的形成,一种意义(心理学的)的共有,这种共有的意义将不同的表达方式联系起来,以至于我们可以授予其中一个含义,诗意的,而它会将含义传达给另一个(“他散发着清新的味道,就像儿童的身体”):从而所有意义都是可以被“注视”的,而相反的,注视的目光可以感受、聆听、触摸等等。歌德:“双手想要去看,双眼想要去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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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经常带着轻蔑说:“他的眼神在闪躲…”,如同专横地直视别人是理所应当一样。然而,心理学对此有着不同的说法:“我们和事物的关系被视角的选择和对关于事物的表现的整理建立出来,某些事物流逝,错过,不断改变形状,为了总是存在某些被忽略的东西-- 这就是注视。” 并且还有:“ 通常,在注视的目光和我们想看的事物之间,总是有一种诱骗的关系。主题总是以另外的方式展现自身,并且人们表现出的,允许他人看的部分,往往不是他人想要去看的部分。就是以这种方式,在缺失之处,眼睛可以像物品一样奏效。” (拉康,研讨会XI, pp.70 和pp.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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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刻,心理学家(拉康,研讨会 I, p.243)将想象中的主体间的沟通定义为有着三个时期的结构:1. 我看别人;2. 我看到它看我;3. 它知道我看它。然而,在爱情关系中,眼神,或许我们可以说,并非总是如此碾转的;它不通过漫长的路程。无疑,在这种关系中,一方面,我密切地看另一个人;我的眼中只有他,我仔细探索他,我想要识破这个我渴望得到的身体的秘密;另一方面,我看到他在看我:我毫不羞怯,不因此震惊,我被他神一样的注视被动地建构出;而这种惊慌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我不能(或不想)重新认知到我在看他--这种让我获得解放的方式:在他面前,我目盲(aveugle)地看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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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你,就像人们看着不可能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