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69届》(11):到柏哥家去玩
前面专门写了《柏哥》一文,但感觉和柏哥之间的许多交往遗漏甚多。
我家住在顺河街宝兴面粉厂的大杂院。后来宝兴面粉厂迁到了下淀(即为现在的六朝松集团),原厂址就办起了橡胶厂,部分职工随厂而迁,部分职工则留在了橡胶厂,这里也变成了面粉厂和橡胶厂杂糅混合的大杂院。
出了大杂院向左转,即为“大马路”(路名就叫大马路),顺着大马路向西约一两百米,是一个三叉路口,向左通往大马路桥、工人文化宫、三中学校、淮海路等,向右转便是“大坝头”。进入大坝头是个菜场,穿过菜场向左转,便是“地藏里”,走到地藏里的深处,便是柏哥家所在的邮政局宿舍大院。在绝大多数人都住在大杂院、棚户区的情况下,邮政局宿舍大院在徐州市那是相当有名的。和邮政局大院齐名的还有铁路三宿舍、铁路二七宿舍、矿务局宿舍、6414兵工厂宿舍等,大型国有企业的优势是非常明显的。
柏哥家好像是在邮政局宿舍大院的最南面一排,正屋的对面盖了一间平房。这间平房便是柏哥的“寝宫”了。我到柏哥家吃住都在这间房子里。
柏哥的父母都是山东人,有浓重的山东口音。柏哥的父亲是个老邮政,个头不高,一脸沧桑,老实巴交,非常面善。每次见到我,我招呼一声“柏叔”,他嘿嘿一笑,便再也没话了。柏哥的母亲开朗、健谈、有主见。柏哥一家人都不拿我当外人,我在柏哥家就如同在自己家一样,有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柏叔不爱说话,却喜欢听我们胡侃闲扯。他不坐椅子或凳子,而是在门口附近找个地方蹲下,一边闷头抽烟,一边听我们说话。与柏叔相反,柏婶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口才好,思路清晰,记忆力超强。印象中她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忙完了家务,便到小屋来,找一张凳子坐下,而后就开始了漫无边际的闲聊。她说的最多的话题是算命:“有一回,一个算命的从俺家门口过,那时候玉河(柏哥的小名)还小呢,我本来没想找他算命,人家都说这个人算得准,我也没往心里去。后来那个人对我说,看你是个好心人,我不要钱,给你说说,你家……,谁知他开了个头又不说了。”我及时地给柏婶点了一颗烟,问,后来呢?柏婶吸了一口烟,说:“后来我说你有什么说什么,不要顾忌什么,景忠,说实话,其实我心里并不信(其实她比谁都信)这些,我心想你说你的,我听我的,谁知道,景忠,你猜后来怎么着?”我故作惊奇地说:“算得还真准,对吧?”“对啊,你还别说,他说的话一句都没落空。”一个算命的真实故事,让柏哥的母亲表述得非常生动,非常完整,那个算命人对我来说只是个传说,但从柏哥母亲的叙述中,我却能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算命人的形象。
印象中,柏叔不太在家,总喜欢往外跑,忙着做生意。在全民经商时代尚未到来的时候,柏叔便有着极其敏感的商业头脑,仿佛先知先觉,市场行情看得很准。然而遗憾的是,柏哥的父亲缺乏做生意人的精明。他待人憨厚,为人善良,在他眼里,满世界都是好人。比如,他从外地弄来的大批货物,一转手就能卖个好价钱,但过称的时候,自己却不经手,而是让买家自己称,然后按买家报的数量算账。这样一来,不仅赚不到钱,还得往里贴钱。回到家里,柏哥母亲少不了一顿埋怨、数落。柏叔蹲在门前,默默抽着烟。给人的感觉是他知错认错了,但我以为,他可能在心里正谋划着下一次的出行。果然,时隔不久,他又看到了商机,再一次出发。经营的过程依然无比相信对方,结果是依然亏本回来。为此,柏哥的父母经常吵架。说是吵架,实际上是柏叔经常挨骂。为了平息母亲的怒火,也为了让父亲在家里有些尊严,柏哥经常偷偷给父亲钱,让父亲以盈利的姿态回到家中。我经常给柏叔开玩笑:“柏叔,这次出去赚了不少吧?”柏叔嘿嘿一笑说:“没有,弄个平平敲(不赔不赚的意思)吧。”
柏哥喜欢交朋友,我去柏哥家玩,往往要等他的朋友来了一拨又一拨,走了一拨又来一拨,直到很晚,我们俩才能开始拉呱。按说我的不善交往和柏哥的广交朋友是有很大差异的,但我们俩却能相处得像亲兄弟一般。开始我感到奇怪,后来我琢磨出了其中的道理。一是我和柏哥形成了互补,柏哥的豪爽、交友甚广是我不具备的,而我的爱读书、谨慎是柏哥所缺乏的。二是我对交友的态度是黑白分明,喜欢的就来往,不喜欢的就敬而远之,而柏哥明明不喜欢一些人,却照常来往不误。我跟柏哥探讨过这个问题,柏哥对此并不否认,但他的看法是:“有些孩子是弯把(坏,不正经,不正干的意思)孩子,我懂,别说你看不惯,我同样也看不惯,但有一条,我不会跟这些弯把孩子交心。他们利用我,我也利用他们。懂吗,景忠。”我不得不承认,柏哥的海纳百川,使他拥有了更多的朋友,而我的规矩、谨慎,也错失了不少朋友。秉性使然,无法更改。
后来,柏哥结婚时,各路朋友都来帮忙,根本不用柏哥操一点心。提前几天,菜买、厨师及帮忙的朋友就到位了,当然也提前几天就开始了吃喝。在一片吃吃喝喝的喧闹中,柏哥的婚姻大事办得妥妥的。在这一过程中,我的任务是担任总会计,既负责收钱,也负责支出。那时候不兴记账的,有人来交礼金,一般都是自家人收下,而柏哥及柏婶却把如此的重任交给了我,可见柏哥一家人对我的无比信任。我父亲是会计,我算是门里出身,收入、支出、单据、签字等一丝不苟,一点不乱。事后,我把礼金账目及结余的款项理得清清楚楚的交给了柏哥。本以为会得到柏哥的表扬,谁知道他看都不看,把现金和账目往抽屉里一塞,说了一句“辛苦了景忠”就完事了。我给柏哥开玩笑说,早知道你不看,我倒是有机会贪污几张老头票呢!柏哥说,你要是那样的人,我会让你收钱吗?柏哥会识人,善用人,是个干大事的人,不得不服啊!
我在邮政局宿舍大院厮混久了,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有些人后来还成了我的知青战友兼好朋友,这些当然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