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仕華:驻守喜玛拉雅
这里是“雪的故乡”。那巍巍雪峰,重重的大山,高的似天柱,低的象凝浪,长的如城垣。它既有大海的雄浑,又有土山、石壁的质朴;置身莽莽苍苍的雪山峻岭之中,给人那样多的感受和体验,处时久之,真有品尝不尽的韵味!
人们说,兵士如柳,随遇而安。三年前,我们来雪山下的军营驻守。这里曾是当年阻击外敌入侵的要隘。深深的沟谷,汽车一天也跑不到头。南面,是金字塔般的峰峦,连连绵绵的山岭、雾腾腾的云天。东西两侧,两堵顽石垒积的横岭,几株硬拉拉的荆棘生长其间,只有营房周围的白桦,碧绿芲翠。山风吹过,沙尘铺天盖地。当地群众说,这是当年壮士与入侵者拚杀时留下的雄风。还有人说,他们曾见过山谷里当年旌旗翻飞、金戈挥舞的拚杀幻影……我们的哨所,就屹立在这样的环境里。
到哨所数十天后,我们变了,脸黑了,皮肤象抹了油泥,声音也开始粗朗起来。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出山的情景。当汽车出了沟谷,冲入巍巍峨峨的喜马拉雅崇山峻岭之中,车轮飞驰,马达轰响,山谷回应,风吼雷鸣,澎湃不息。听见它,再胆小的人也会去冲击,去拚斗。我惊奇了,是什么力量使它形成这样令人振奋的声浪呢?一会儿,急来疾去的暴雨袭来,喧腾呼喊,车窗水柱飞溅,四周翻江倒海,使人如象处身搏斗的峰谷浪尖,奔涌的力瞬时把全身涨得满满。
最难忘的是我们在山谷里练走方队。一百多军人,三个队次,横竖成行,枪刺生辉,胸脯笔挺,唰,唰,唰!踢脚甩手,呼呼生风。一队走过,一队跟进,沟谷颤动,掀一派烟尘。军衣湿了,干了;鞋损了,破了。深山沟里却走出一队虎虎的雄兵。我们到分区参加阅兵式后,与一起入伍分在机关的同乡小周相见,他惊呼起来:“哦,一年时间,你成了彪悍的武士了!”我笑笑,看他,还是那么白嫩瘦弱,文文静静。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同期入伍,他还是书生模样,没有那虎虎风起的兵味?望着西南面沉浸在落霞金辉里的苍莽群山,我醒悟了,这是雪山浩岭的陶冶,苍莽柏桦的熏染。
从此,我爱上了雪峰环立的大山,挺拔苍莽的白桦。低丘、浅山,在心中失却了气派!十月,大雪开始降落,悉悉飒飒,层层叠叠,一夜间填满了沟谷,掩了我们哨所的门窗。这时看吧,山岭,显得更加幽远高峻,坡谷洁净得令人不忍踏践。山坡的棘丛成了晶莹的玉树银雕,往日奔泻的山溪,在雪被下淙淙铮铮地弹奏着竖琴;坡上的突岩有如海中的礁石,飞过的雪鹰,好似大海上的鸥影。一到夜里,深谷不时传来隆隆惊涛裂岸的声音。我敢说:此时,雪域比大海还壮阔,比山乡的清晨还美丽、明静。
渐渐,我脑海里涌上这么个问题:壮伟、奇丽的雪山,什么是它的雄魂呢?
开启我思绪的钥匙,是一次大雪崩。
五月,大雪开山,附近的群众,出谷交换,参加地区建设,走亲访友,结伙寻伴,驴嘶马鸣,驮队叮咚,一支数十人组成的欢悦队伍迤逦而行。谁知,两侧笔立的雪岭塌方了。人们还不知不觉地向险区靠近,雪浪似海潮扑翻卷着扑向人群,群众带着数个月的渴盼,一直向前。眼看,大难在即,这群欢天喜地的人们,就要葬身雪底!陡然,竣峭的岩畔上传来激昂的呼喊:“谷里——雪——崩——快——撤退——!”声音盘绕回荡,似电闪雷鸣,卷向人群,以强烈的声浪阻使群众停下了脚步。人们抓住骡马转身撤离,天惊地裂一声轰响,峰峦塌下的积雪堵埋了山谷,吞没了坡上两位报警的士兵!
这后,连年如是,沟谷、坡岩雪莲丛生、杜鹃如火如荼。群众说,这是战士英魂长成盘扎的根须,深固这里的雪岭,让它们不再残害过往的行人。巍然的峭壁上,被乡亲们刻上“雪山雄魂”四个苍劲大字。每当人们从岩下走过,心里便呼唤两位大军的名字,肃立致敬。
我问自己:乡亲们为什么要把这高峻陡峭的岩壁作为“雪山雄魂”的载体呢?是这冷峻傲岸的峭壁,才配得上这几个大字?为什么把漫山遍岭的雪莲、杜鹃喻为英雄之魂?是它那绚丽的色彩,还是这般壮阔的画面才配与“雪山雄魂”相连?
不久,翻过大山,巡逻归来,我驻脚山巅的台地,回眸远眺:雪山远岭,山峰哨所,云雾茫茫,成为一体。我突然发现,哨所在霞晖的映照下,竟象峰峦般傲岸;排浪般的方队,传来威慑地震颤。我心里一动:呵,辽阔的祖国只有喜马拉雅的壮伟才配作它的环卫,驻守喜马拉雅群山中的哨兵,该有山般的气魄和胆略,这样的军人才能把这里的大山守卫。正因他们的守卫,这里,天,才这样蓝,雪,才这样洁净,喜马拉雅才如此壮美非凡!
一股热浪冲击心岸说:他们,是雪山之魂!
作者简介:詹仕华,从边关到平原。在《解放军文艺》、《昆仑》、《诗刊》、《中国作家》、《人民日报海外版》、《西南军事文学》、《四川文学》、等国内外数十家报刊发表数百篇作品;有作品集《从边关到平原》、《我的圣地雪域》《三月鹰飞》等。先后获西藏自治区年度优秀作品奖,全国第二届青年诗歌节奖,中国文联出版社、《中国文艺家》杂志征文奖,四川散文奖,中国作家杂志社、中国散文学会征文一等奖,散文诗集《我的圣地雪域》获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作品集一等奖。作品收入多种选集。现居四川德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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