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永芳：辛酸花椒

人对某种事物的看法和认识是会随着岁月的变迁而发生改变的。

那年秋天，我到村上的小学教书。学校里有一个老会计，人称“老李”。老李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师范毕业的高材生，会弹琴唱歌写大楷，还会种地喂猪打算盘，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十八般武艺可谓样样在行，能文善武还幽默风趣逗乐子搞笑。

那时候村上小学条件差，我们一群人不论男女老少，不分资历排辈，统统挤在一个大办公室里，却从没觉得有一点隔阂生分，平日里，上课备教案改作业，安安静静，闲下来，谈天说地访古论今，热热闹闹。

冬天，办公室里生了一个大炭炉子，我们一群人围坐在火炉子跟前，请老李弹上一曲，老李没有专门地习过音乐，不懂多少乐理知识，也只是识得简谱，可老李天生就有一副敏锐的耳朵，还会掐音，凡是听过的曲子，老李的两只大手只要往黑白琴键上一搭，立马就能奏出行云流水般的音乐，简直神了。

老李还拉二胡，拉《二泉映月》，那曲调悲伤，听着想哭，老李练书法、写对联，腊月里请他写对联的人排了一街的队，老李爱打球，篮球、乒乓球、羽毛球，闲了就去练兵，拉上我们一群人齐上阵。老李跳健美操，老李打太极拳，老李谈喂猪、养鸡、种玉茭，老李嘻嘻哈哈，活蹦乱跳，从不知烦恼。

可那一阵子，老李突然沉默寡言、唉声叹气，老李遇到了难事了。

大家都说老李有个骄傲的儿子，省医科大毕业的尖子生，毕业后又进了市医院，临床主刀外科一把手，前两年儿子处了个女朋友，女孩不仅人长得漂亮家境还特别的好，自己年纪轻轻地就当上了某乡政府的副乡长。儿子和女孩谈得来，老李很满意，男才女貌，天赐良缘，老李请贵宾、办酒席，鞭炮放了几里地。人人都夸老李好福气，棒儿子，俏儿媳，老李心里甜蜜蜜。

可哪知好景不长，老李的高兴劲还没过，儿子儿媳就干起了仗，老李成天只顾说理，前脚管儿子后脚劝儿媳，刚吓唬完儿子又得安慰儿媳，磨破了嘴皮子，绞尽了脑汁，却无济于事，家里大吵大闹三六九，小吵小闹天天有，前一天摔锅扔碗，后一天鸡飞狗跳，成天是战场。老李说，他好不容易平息了战乱，收拾完残局，不打不闹总算是消停了。可哪知道，儿子儿媳又转冷战了，这冷战更可怕呀，这是没有硝烟的战争呀，老李哪受得了，老李还等着早日抱孙子哩，没戏了。最近，听说，俩人要上法庭准备打离婚了。

老李一个人蹲在火炉子边，愁眉不展，抽闷烟。老李说，他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无奈之下，也只能信那个“算命大师”的了，回家就锯掉院子里那棵开花的花椒树。这棵惹事的树，添乱的树，闯祸的树，生非的树，炸毛的树，犯错的树，这棵倒霉的树，讨厌的树，无奈的树，痛苦的树，难过的树……

都是花椒树的错。

“家不和，是非多，实乃院里有棵开花的花椒树啊”。大师振振有词。

老李不信，根本不信，一直舍不得锯掉花椒树。可事到如今，老李只能忍痛割爱赙一把了。

这棵花椒树可曾是老李的最爱呀，想想，从小树苗一天一天的长大，开花，结果，老李象伺候孩子一样地在它身上下了功夫，投了爱。浇水、施肥、除草、打虫、剪枝……花椒树慢慢长天，春天里它开满了小花，院里一片花香，秋天，它挂满了红彤彤的花椒籽，满眼都是丰收的景象，老李说，花椒挺值钱，那几年供儿子念书，它可有不小的功劳哩。

花椒性温，味辛，具有温通散寒的作用，不仅杀菌、消炎，还止痛、消肿，是厨房里的好调料，也是药房里的好珍宝。秋末冬初，老李把精心晒好的上等大红袍花椒细心地包好，带给办公室里的每个人，整个屋子一冬天都弥漫在淡淡地花椒清香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冬天，一大早来不及吃早饭的年轻人一进办公室就要煮方便面，老李总是叮嘱要放上几颗花椒，驱寒。夏天，整个办公室里蚊虫从不滋生，大家都说这都是老李的花椒带来的微妙之道……

这么活生生的花椒树，突然就让老李去锯掉，老李哪舍得，可是，为了儿子儿媳，老李豁出去了。

花椒树最终还是锯掉了。老李的儿子儿媳闹腾了几年后，也消停了，听说后来还生了个大胖小子。老李也退休了，专职在家看孙子。

多年之后，老李八十大寿，我们这群人有幸再次来到老李的院子。老李新种了一棵花椒树，挂满了红彤彤的花椒。

老李说，花椒树有什么错？错的都是人哩。

作者简介：闫永芳，山西长治市人，从事教育教学工作十多年，喜欢文学、绘画，热爱生活，追求完美，善于捕捉美、发现美、创造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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