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写 字
写 字
对于我,写字是谋生手段,且是主要手段。虽然,曾多次试图另寻其他营生,兜兜转转,终归还是回到写字赚钱糊口这条路。
我所说的写字,并非书法艺术,只是单纯的写文稿,时髦的说法,叫码字;商业上的说法,叫文案;行政事业机关,叫写材料。
我的书写很差劲,与书法艺术扯不上任何瓜葛。小时候,常被母亲批评,说我写出的东西是“狗脚迹”。父亲却表扬我,字虽不咋的,语句却通顺,表述清楚准确。对于一个小学生,已是不容易得到的评价。因为父亲是小学教师,在村小学教包班制,即,一个人教完一个班的全部课程。他的评价,在当时的乡村,就相当于现在各类电视选秀节目中的所谓大腕导师的评语,是有人当那么回事的。
现在的文案早已实现了电脑打印,书写上的弱项,对于靠写字为生的人,已不算障碍。
正是有了父亲的鼓励,我对写字的活儿格外上心。一有机会,就想露一手。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大哥考上了地区的中等师范学校,离家较远,经常写信回家。在父亲的安排下,晚饭后,一家人坐在煤油灯下,听我念大哥的来信,并由我执笔写回信。
这个活儿,在家的哥哥姐姐都已是中学生,他们比我更胜任。父亲如此安排,主要想锻炼我遣词造句的能力。
对此,我不敢怠慢。念信前,要先熟悉一番,力争念得流畅些,让人听起来有点情感。动笔回信前,要先听父母对大哥想说些什么,记清要求。奶奶那时虽已年迈,但在给大哥回信时,她每次都叮嘱我,写上“好好学习,不要挂牵家里”这句话。
偶尔,其他哥哥姐姐也会提前悄悄嘱咐我,在信中告诉大哥,回家时买点文具,或雪花膏之类的东西。这些话,我常常在信的末尾悄悄加上。
为啥要悄悄呢?因为我写完回信,要先给全家念一遍,得到父母的首肯后,还要交给父亲过目审核。哥哥姐姐的小愿望只能在父亲审核后,在寄信前悄悄加上去。因为父亲担心大哥为了给我们买东西,又要在有限的生活费里去节约钱。
已上中学的哥哥姐姐给大哥写封信,讲一下他们的想法,从写字的角度来看,毫无技术问题。困难的是,没钱买邮票。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那可是千真万确的事。那时,全家就靠父亲每月30多元的工资过活。写封信,邮票8分,信封1分,寄信时,父亲给我一毛,我还能剩下一分,权当是对我的奖励。我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从父母那里得到两毛钱的压岁钱。
那可是能够买到20颗水果糖的巨款呀。那个年代的乡下,口袋里揣10颗糖,就是赤裸裸的炫富。
我记得,一个同班同学父亲是煤矿工人,月工资80多元,他家只有兄弟两人,负担小。因此,他经常会揣两粒糖来上学。遇到他父亲刚回来探亲那几天,那就可能会揣10多颗,到学校给要好的朋友一人发一颗。我不算他要好的朋友,但他要求帮忙改作文,所以也会给我一颗。与其说是改作文,不如说是帮他重写。那兄弟的作文,完全是流水账。改,不如重写。为了吃颗糖,就帮人写作文,在后来每每遇到整治有偿新闻活动,我都会想起这事,这算不算有偿作文?这算不算不正之风?事实不断证明,我自己想得有点多。
有一次,同姓的堂爷爷来我家,见我小小年纪就会写家信,很是赞叹一番。于是,他家的家信也让我代写。每次,他家收到信,就在当天放学后来找我。我带上钢笔和作文本纸过去。家乡的人认为,写信最好要用钢笔,圆珠笔不够正式。我按照给大哥回信的流程操作,照例是先念信,遇到老人不懂的个别字词,还要解释一番。
堂爷爷家的儿子(我称为大伯),在川东一处叫虹口的采石场工作,天天放炮炸石头,安全风险较大,受伤流血甚至死亡的事,时有发生。但那里工资较高,工作的人都不会轻易离开。大伯有的是力气,干这工作很适合。他不识字,家信都是找工友代写。有一次,他在信中说,我在黑口石场一切都好,请父母不要挂念。堂爷爷很奇怪,怎么换到黑口石场了,那是个什么地方?我之前听大伯回家时讲过,在采石场工作的人,因为安全风险高,大家说话都有一些忌讳,比如忌讳说红,因红会联想到血,所以一般不说红,包括红的同音字,如非说不可,他们都约定用另一个字来代替,就象古代避讳皇帝名号一样。他们把虹口习惯叫成黑口。代写家信的人不知道这一点,照直写下来,让堂爷爷产生了误会。经我一解释,堂爷爷终于释然。
往往是天还没黑,我已把家信写好。这样,堂爷爷家就不用浪费煤油点灯了。待我写好信,堂奶奶就把面条端上桌了。给我那一碗,上面放了一个煎鸡蛋。平常,只有农忙季节帮人干重活才能享受这待遇。我一个小学生,坐在家写点字,不挑不扛,风不吹雨不淋的,就享受这待遇,内心感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古人讲的有些道理。
我也慢慢觉得,用文字把心里的意思准确表达出来,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这个意义究竟有多重大,我说不清楚,但我肯定,煎蛋面并不是全部原因。
到了中学,不断接触到一些报刊,读到自己认为是精彩的文章时,内心也有了要写点什么的冲动。
其实,当时并不知道写作有多难,有多不容易成功。只是很喜欢有感而发写点东西,偶尔还在地区的小报上露个脸。记得第一次发表一首小诗,报社寄来3元稿费。邮局要求取稿费时必须盖个人印章,我只好花一元钱刻印章,才取出钱来。稿费虽少,但鼓舞作用颇大。那时,我们县中学有个同学写了一篇关于中学生学业负担太重的报告文学,发表后,在学校引起很大轰动。这些都刺激着我,朋友们也鼓励我,向文学创作方向发展。学校组织成立文学社,我是相当积极的。现在回想,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代。
父亲多次劝告我,先以学业为重,争取考上大学,再去发展自己的爱好。我听不进去,一根筋地希望在文学之路上闯荡一番,并且自认为成功之路已经不远。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时代,我这种学习天赋平平,又花大量时间追求文学的文艺青年,高考落榜毫无悬念。
毕业回乡,才发现自己没了出路。干啥去?广东打工,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母亲虽不识字,但她总觉得,我应该耍笔杆子。她不让我去广东打工。我便去县广播电台应聘。电台的人看了我写的东西,觉得有文字功底,但我不是城镇户口,不能录为正式员工,只能做特约通讯员,就是没有编制,没有固定工资,靠写的稿子发稿费那种新闻农民工。一个乡村青年,没有什么行政资源,就没多少新闻线索,写的稿子小,而且数量有限,收入自然相当微薄。干了一段时间,我觉得这个工作看不到什么希望,准备放弃写字,南下打工。
正当我卷铺盖出发之际,一位亲戚来我家。他是部队转业回来的,在县委宣传部上班。他知道我能写点东西,于是劝我,马上征兵了,不如去当兵,凭我的写作基础,只要肯干,在部队里大有发展前途。母亲一听这话,自然十分赞成,父亲开始并不乐意。那时,南疆边境地区战事未完全平息,我们县当年新兵的去向,正是南疆边防部队。经过亲戚的劝说,父亲终于同意我参军。
到了部队,训练之余,我就把自己的体会和感受记成日记,把一些新鲜事写成广播稿,送到新兵营广播站。
刚开始,6个新兵连有10多个新战友写稿。也许是我有一定的文字功底,每天晚饭后,广播站经常能听到我写的稿子。也许是新兵训练太辛苦,渐渐的,写稿的就只剩下一位陕西籍的新战友和我两人。我在新兵3连,他在新兵6连。
由于我们都是新兵,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和我们自身的活动范围的局限性,稿子只能反映本连队的。这样一样,其他四个连的指导员就去找营教导员,要求我们为他们连队写稿。教导员于是专门把各连指导员找去开会协调。教导员为我们定了政策,我负责1、2、3连的广播稿,另外那位战友负责其余连队的广播稿。教导员还特批我们每天晚饭后可以不参加蔬菜种植劳动,专门写广播稿。
新兵连指导员觉得我为3连争了光,在队部队特意给我放了一张桌子,方便写稿子。习惯了趴在床上写稿子的我,觉得在队部人来人往,不如在宿舍写稿自由自在。
得益于新闻前辈的指导,加上自己能吃苦,当兵第一年,就有新闻稿在军区小报上刊登,第二年,就有稿子在军区报纸头版头条加按语发表。立功,受奖,这些东西都随之而来。
作为一名农村青年,我们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当报道员,平稳干下去,选改志愿兵是没问题的,团政治处主任多次找我谈心,都给我吃过定心丸,至于提干,就要看我个人的业绩和机遇,这个可遇不可求。志愿兵,按当时的政策,服役满12年,转业到地方就可以安置工作,算是有一条可靠的途径。
一度时间,我曾有过另外的小九九,觉得写字这活儿,前途不怎么样。因为给汽车连写过一些稿子,他们承诺,只要我愿意,来年就可以去学驾驶。那个年代,汽车驾驶可是非常不错的职业,收入很高。我也动心了:写稿子虽说饿不着,但也仅仅只是个温饱,没有大富大贵的机会。
当我把想法告诉父母,他们都反对,叫我在写字的路上坚持走下去。既然要继续走写字的路,我就把目光放在考军校上。心想,上军校可以让自己学到更系统的东西,也有助于开阔自己的眼界。沿着新目标努力,终于在1994年如愿考上军校,学的还是新闻专业。
军校毕业,分配到一个团级单位,由于编制较小,政工口只有科长和我。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个人干政工,基本上是一把抓。当时,政委给我的目标是,一年内要能上手所有材料,两年要能全面胜任政工工作。至于新闻稿,每年写点,不要挂零就行 。说实话,我个人觉得,写材料和写新闻相比,材料上手更快,因为材料基本是套路,不强调出新,而新闻强调新颖,最害怕落入俗套 。写材料最难的是时间急,往往是下午下班才告诉我,第二天上班就要,这样就只能加班加点。
在基本掌握材料写作规律后,我觉得,材料也可以写得活泼一点。我带着新闻眼去写经验材料,突出单位工作特色,重视用事例和数据说话,效果还不错。我写的经验材料时不时在军以上内部刊物发表。毕业不到三年,就把政工口所有材料写了个遍。
后来,先后调到师级、军级机关政治部工作,仍然是写材料。每往上一级,工作量更大,质量要求更高,加班加点的频率也更高。
由于长期久坐,运动不足,肥胖、高血脂等开始找上门来。我也渐渐厌倦了在天天耗在材料堆里的工作模式。
在部队干满22年,我下决心提出转业,而且是自主择业,以免到地方行政机关又陷入写材料的单循环模式。
如愿转业后,在一位亲戚的举荐下,我到一家国有建筑工程公司应聘。当初,我纳闷:一个只会写材料的人,去工程企业能做些什么?
应聘时,接待我的是公司党委书记,他说,虽然是工程企业,但党群工作任务也很重,从我的工作经历来看人,做党群办主任再合适不过。试用期间,我发现,企业对文字工作要求不高,不怎么费力,写出的东西就能过关,公司董事长还多次表扬,说党群办现在面目一新,工作大有改观。我心想,这工作标准,在部队团级单位都难混下去。
好在企业待遇也过得去,加之企业比较人性化,工作方面的材料实事求是,不人为拔高,简单说来,就是八股味不那么浓。还有一点,只要工作上没多少急事,我还可以不坐班。原本对继续从事文字工作有抵触情绪,现在基本打消了。
正当我觉得顺风顺水时,公司投标部经理辞职了,原因是,他们投一个标,标书把关不严,出现严重失误,开标时直接废标。按公司管理制度,要经济处罚。这位经理就起身不干了。公司董事长找到我,说我文字功底好,政策观念强,工作细心,让我先去投标部应急。我说:我是文科生,干理工,隔行如隔山,不妥吧。老总却说,标书也是文字来文字去的,天下文章一个样,你去没问题的。
在部队二十多年,养成了听招呼的习惯,说干就干。
由于自己对工程专业技术不懂,便与投标部的同事分工合作,他们负责纯技术的内容,我负责谋篇布局。
我想起写作课老师常讲的一句话:文章似山不喜平。标书也一样,厚厚一大本,专家评委要在短时间内看完、打分,没有特点,他们记不住,自然难以打高分。
我拿出写新闻的招式,在标书编制上,强调简和精,以此来打动评委,争取评分上的优势。
所谓简,就是简化内容,尽量条目式,点到为止,不搞大而全的详细阐述,因为评标时间短,评委没有时间细看,在标题上体现上重点,最容易让评委留下好印象。
所谓精,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好;在针对性的技术和措施上,充分体现投标企业的优势和长处。
这点招数果然凑效。我和投标部的同事们共同配合,基本杜绝了废标,中标率也大大提升。
在什么山唱什么歌。既然要做工程标书,就一定学习工程技术。成就感激励我热爱工程技术,钻研工程技术。我利用空闲时间学习,尽可能去旁听专家论证会和各类培训会,快速提升自己。几年下来,标书做得比较顺手。有时,标书要得比较急,一份两三千页的标书,两天时间就能拿出来。夫人见我还这样拼,打趣我:天生就一个写字的命。
我说,是的,注定只能写字为生了。
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很多想法都淡了,唯有一个念头不变:等彻底退休后,就专门养花,写作。
那时的写作,能真正实现不为稻粮谋,我手写我心。想来,那将何其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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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罗冬泉,1970年代初出生,当兵二十多年,从商近十年。工作一直离不开写字,但都是为了谋生而写。业余写点诗歌散文类自娱自乐,此次系第二次投稿文学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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