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拜年散记

拜年散记

小时候，春节看拜年如观大戏，煞是好看。六十多年过去，一出出，一幕幕，尽在眼前。

印象中，农家春节磕头拜年，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了。记得在我们家正房的堂屋，有东、西两个灶台。在东面灶台南面的墙上，常年供奉着灶王爷的牌位。二十三这天，要新旧換班。作为家庭主妇，我大娘代表全家，迎送灶王爷。在佛像前，她擎香三拜，口中念念有辞：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等。然后把旧佛像连同纸钱一同焚烧，再供上新的神像。这犹如拉开了新年大戏的序幕。进入小年后，不仅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全家人说话办事也要谨言慎行。不要摔坏东西，说话要顺耳吉利，蒸出的馒头要又大又暄，包饺子不能计数等。记得我一个同事，初一早上起来做饭，煤气罐空了，于是告知她母亲：妈，没气了！她妈心里很憋屈，怨她不会说话。尽管是实话实说，但是很不应景。

大年三十，紧锣密鼓，正戏开场。下午，男人们去墓地，放鞭炮，烧纸钱，请先祖神灵回家过年。晚饭前下好饺子上大供。那时，一般人家的正房外墙的屋门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长方形的神龛，占地不大，专供祭祀用。除夕，在东边神龛前，放一桌子，桌上摆满供品，力求丰盛，有条件的讲求整猪供奉（象征性地放一猪头和两猪腿）。饺子煮好，捞上一碗，放供桌上。女当家在前面烧香、祈祷、许愿，祈求天地神灵，先祖先辈护佑，祝愿家人万事如意，衣食无忧等。一一那时的祝词少见恭禧发财之类，因为公有、国有的经济体制，限制了人们的思维。其余的家人都齐刷刷地跪在院子里。男人在后面点燃鞭炮。一时间，灶间热气蒸腾，各屋烛光闪烁，灯火通明，远近鞭炮山响，此起彼伏，欢声笑语，年味十足！仪式完毕，上炕吃饭喝酒，守夜熬福。困乏了，新衣绢花放在近前，欣喜入梦。

不管多晚入睡，都要黎明即起。睡眼朦胧中，穿上新衣，女孩戴上红花，男孩兜放小鞭，欢蹦乱跳地，看大人们拜年。本家，按老少长幼，顺序磕头礼拜。年轻人可以不跪，而对老年人要下跪。他们是正儿八经要婧头的。在他们心里，接受跪拜，是权威，是尊严，是福份，是高寿，是福禄寿的体验，是莫大的享受。去年从新疆发来的视频，是我八十多岁的叔叔，端坐木椅，乐享几个堂弟的跪拜。今年从辽宁发来的视频，是我九十五岁的老姨，正襟危坐，挺直腰板，笑逐颜开，接受几个子女的跪拜。推想这种拜年的肢体语言，到我们下一代就成为历史了。

按常规，接下来是打开大门，迎接来宾。那场面是我们期盼一年之久的。因为那才是喜剧的高潮，而前面那只是剧目的开始。

头天下午，家家户户，都要收拾、洒扫庭院，做到纤尘不染，免得弄脏客人的衣裤。儿时的感觉，几乎是全村总动员，热闹非凡。几人，十几人，几十人，按家族，按辈分，约定俗成，自觉组成一个个团体，挨家上拜。我们家是村里大辈，小小的我，许多上年纪的都管我叫姑或姑奶奶。如俗语所说，萝卜不大长到背（辈）上。所以我们家人婧头多，磕头少。象赵本山二人转歌词所唱的，老的给少的拜年。

不必相约，宾客接踵而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爷爷奶奶，婶子大娘，哥哥嫂子地喊着，到院中就下跪，望去一大片，有点“上朝”的氛围。礼毕，也不进屋，沙家浜第二场一一转移。这边再候下一拔。如此往复，要折腾一上午。来宾虔诚地拜，家人我爸他们一边口里喊着免礼，一边出手扶起前排的，并不断点头哈腰抱拳还礼，迎来送往，应接不暇，累得腰酸背痛。半天时间痛并快乐着。过年嘛，一年才一次，高兴，值得！

作为观众看客，成群结队的孩子可亢奋了。家里外头跑进跑出，专往热闹的地方去。感觉最热闹的去处还是在街头。试想，一个村有不少家族，一个家族爷爷孙子又分几个辈分，偌大个村子，该有多少人在不停地游走！那真是一道极其亮丽的风景。如逢几个团队“狭路相逢”，相互施礼，便形成了名副其实的“团拜”。不要小觑农民，也是人才济济，不乏幽默者。有乐天派幽它一默，引得贫嘴们一呼百应。欢声笑语，笑话不断，笑声不断，煞是热闹。那效果，不亚于春晚，也不输饕餮大餐。年味，回味无穷的美味！

一般地，初二，就开始走亲串友，七大姑八大姨，远亲近亲干亲，常年不走动的，过年都要走一走，以免断了来往。天寒地冻，雨雪路滑，也难阻拜年的脚步。老祖宗传下的习俗，任何力量都难以改变。亲情友情，人脉人情，乃人之常情。它如滚滚江水，世世代代流传。而春节礼仪，则是那根连结“情”的强有力的隐形长线。

春节期间，还有一种拜年方式，那就是上门交心。可算作大戏的加演。上门者手提礼物，进门热情地打招呼，是主动“负荆请罪”的姿态。同住一村，常年共事，免不了磕磕碰碰，有点矛盾纠纷，属于正常。客人一上门，矛盾就解决了一半。然后坐下来，推心置腹地交谈。你一言我一语，一方主动自我批评，另一方摆出宽宏大量的姿态，促膝交谈，消除了芥蒂，化干戈为玉帛。旧篇翻过，翻阅新篇。轻装上阵，皆大欢喜。不用去村委会，也不需调解员。村民间的许多矛盾，都是用这种拜年的方式，在推杯换盏，轻声慢语的氛围中解决的。农民那种海纳百川的博大胸怀，解决矛盾冲突的聪明智慧，让你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应该是年节具有的正能量，值得倡导的精神文明！

弹指间，出来整整四十年没回家过春节了。不知那些令人回味，令人神往的风俗，还有多少沿袭至今？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封金花，女，共和国同龄人，籍贯河北衡水。老三届初中生。72至73年底毕业于衡水师专，82至85年毕业于电大，均为中文专业。除了进修，其它时间都在中学任教，现长住海口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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