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期:光阴知味
湖南80后作家卿冰妤
光 阴 知 味
文/ 卿冰妤
二零一八年秋,在这个长风浩荡的日子里初次见到小言。在人来人往的广州白云机场,我们几乎一眼认出对方。不,不是几乎。就是一眼,一眼认定。
一个人待久了,不喜与人往来。对于人群中的审美泛淡在这一刻重新被唤醒。欣长的身段,酒红色的长裙,因为瘦,那裙子仿佛飘荡着进来。一头黑色的长发微卷,高跟的黑色凉鞋,黑色麻帽,上面绣了两朵红绿相间的牡丹花,肩上的包是麻编的,妖娆的妆容配上松松垮垮的气质完全惊喜。其他人仿佛不在。除了身高,我与她并无二异。同样酒红色的长裙。
她足有一米七,果然。
两个一高一矮的女人:“飘”上车。是台白色的奥迪。她开了音乐,我忽然一震。
曾静萍的梨园戏。
我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俏丽的妖媚女人,问:“你喜欢听戏?”
“当然。”她笑着看了我一眼,随后接道:“从喜欢戏曲开始就再难爱上其它的音乐。总觉得音乐太薄不及戏曲厚重。”
她张了嘴开始跟着唱,那声音——怎么形容呢,软软的,糯糯的,像缠在一块老丝绸上的气息,只觉得自己被什么击中了,原来,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喜欢戏曲的人心里,住着一个魔鬼,轻轻地说:芝麻,开门。
小言带着我去广州番禺的家。拐了一道又一道的弯,终于在一幢老房子前停下。三层的祖屋,门前种着花。院内透亮的青石板路发出的气息,很旧,很凉。茂盛的绿萝长藤肆无忌惮的从二楼垂下,散着经年的苍绿味道。它们好像有魔力,吸引着我靠近、再靠近。
屋内的饰物繁芜而温暖。一个人的品味与格局从她的饰物与器皿便知一二。她从事设计工作多年,又在意大利进修三年,艺术本就可塑造一个人内心的清冽格局。
一楼木质的柜子很多都是旧物,铺上麻质的布料做装饰,桌上摆着美极了的器皿,里面插着干花。粗瓷盘里放着各类水果。铺天盖地的花花草草、罐、坛、缸、草编筐。很多叫不出名儿的花草一派喜气洋洋地在室内盛放。
我拾级而上,二楼是小言平时最爱待的空间。窗前有茶几、靠垫、草甸子、茶。半间书屋,半间禅房。几块麻质的米黄色布料做了隔断,灯光映在透明的玻璃上,不真实。有一种说不出的诱与惑,心旌摇荡。浅语低笑,与世隔绝的幸福,让人忘了时间。
是夜,与小言秉烛夜谈,同床而眠。两个女人感悟着生活的秘密,从不洁不净、大俗、大乱,到至洁至清、大雅、大净。仿佛回到少年的时光,不知深浅……
小言说,她今年四十六岁。这个全身散发着少女气息的女人如果她不说年龄,任谁都猜想不到如此多娇的女子已过小半生。
人至中年,与她同龄的女性待在相夫教子的岁月里搓磨。
她没有。
年轻的时候,她向往着大城市灯红酒绿的生活,一意孤行。不顾家人的反对与台湾的男友私奔。甚至写下绝笔书,让家人当她已死。离开父母的她像挣脱笼子的小鸟,展翅飞向了幸福的蓝天。
在台湾待了六年。结了婚,生了子。把最好的年华贡献给了那个男人。直到有一天,她在酒店的床上抓到了她一直深爱的丈夫和秘书滚床单的戏码。撕掉假君子的面具。那个男人开始打她,嫌她吃嫌她喝。如是她狠了心离婚出来讨生活。
形单影只又回到了家乡。她不敢与父母联系。只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见了面,提着行李挤进了弟弟与同事合租的公寓里。
她说第二天的早上,她睁开眼就看到父亲和继母站在她的床前,二老双眼红肿。父亲很生气伸手想打她,被继母拦下。
她说,那六年里,她去了台湾,没有给家人打过电话发过信息。当真如同死了一样。父亲的心情她理解。
随后,父母将她从弟弟的公寓里接回了家。那段日子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不想说话也没有想说话的人。继母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整天整夜陪着她,守着她。有次,她的情绪不稳定,迷迷糊糊从二楼的阳台纵身跳下。没死。继母听到响声赶来,落泪:“傻闺女,好死不如赖活着。”
看着家人成天担惊受怕,她突然就想通了,再也不想让父母担心。05年的冬天,她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人在绝望的时候,孤注一掷。成功了。
说起继母她就夸。那是个好女人啦。她说:“我选的。”很得意。
小言的身世是个悲剧。
七岁的时候她失去了母亲。但是,得老天的垂怜,她又是个幸福的孩子。
母亲过世后,远、近的媒人挤进家里给父亲介绍对象。她都不乐意,缠着父亲哭闹。父亲没有办法,再有媒人上门,就让她去代父相亲。那么多的女人,她一眼相中了继母。
她说偷偷去见继母时继母躲在人群里,笑容真干净。她一眼就认定了她,别人再入不了她的心。
村里人骂她父亲糊涂。婚姻大事任由稚气未脱的女儿糊闹。她担心父亲反悔,拍着自己的小胸膛保证:要是娶进来的是个恶婆娘,打她、骂她,她决不哭半句。那是她的命,她认,绝不会给父亲丢人。
继母进门后对他们父女情深义重,更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即使第二年,继母给她添了一个弟弟,对她的宠爱从未减少半分。说到动情处,她眼中泛着泪。我递了纸巾给她,半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空气有些停顿。
她说这些年,挣了很多钱,有一半给了继母。她说这个女人是她今生疼进骨子里的人。不能让她受了委屈。两年前,父母跟着弟弟去了美国生活,家里只留下了她一个人。继母又把卡还给了她,那么多年过去只从卡里取走了两万。继母是心疼她的。希望她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出去。
她说:“青红,我可以找喜欢的男人谈谈恋爱,但决不结婚。婚姻里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完的罪。”我说:“妖精。历过劫后,你已成仙。不是人间的。”闻言,她的脸上露着春风一样的笑容。
父母去了国外后她就搬回了老屋。每天二点一线,奔赴在工作室和回家的路上。在城里忙完工作后,再晚,她都会开车回乡下的老屋。踏实。空闲时就去云贵地区走走,看看那些留守儿童。她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才会有着落点。
她问我为什么会干里迢迢去赴她的邀约。因为我们是同类人。我说。
我告诉她,从几年前的心灰意冷中走出来后,我对金钱和一切身外之物越来越没有概念。与她一样,只想尽快离开城市的喧嚣,回到乡下的老屋过着地老天荒的日子。一个人的山山水水渗透后,都会和自己的内心有场交付。过去的一切都是道具,都是陪衬了。
床上。两只手握在了一起。感觉是这样好,彼此都懂对方。夜深了。我们闭上了眼睛,是时候和所有脆弱的光阴道一声晚安了。
作家卿冰妤在周庄
高 成 文 学
顾 问:王夏子 覃世良
名誉总编:覃章海 周 兵
总 编:覃亚志
副 总 编:赵先知 杜旭琼
请留下你指尖的温度
让太阳拥抱你
记得这是一个有温度的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