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病牛 2
金贵石在家里读他新买的《黄帝内径》,正看的入神,听到有人大声喊“贵石叔”,吓了他一跳,他定定神,知道是肖明山,他赶紧把看着的书藏到了麦糠添实的枕头底下,堆起笑脸走出里屋迎着肖明山。“明山啊,啥吊事啊,这么扯着嗓子喊俺?”“肖来顺队长叫你快去,大黄又病了!”
金贵石先是本能地背上药箱,觉得不对,重新把药箱放到桌上,空手跟着急匆匆的肖明山出了门,金贵石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来到,肖建虎也跟来看热闹。二队的大黄病了,会让几个人心神不宁,一个是队长,一个是饲养员肖明伦,一个是赶车老手肖明岭,再一个就是金贵石了。队长担心它病了会耽误活儿,饲养员肖明伦心疼是有养育感情,他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给它们打扫棚子里的粪便,给它们唰毛洗澡,给它们铡草拌料弄吃弄喝的。肖明岭是扶犁老手赶车的老把式,他通牛性情,摸大黄的脾气。金贵石作为医生,总是要麻烦他,他虽然是人医,但也略通兽医,他给人接生无数,也给大黄接生好几次了,他懂得一些奇珍异方。
现在大黄就在一排石槽的中间,它先后生过七个孩子,现在跟在身边的小黑公牛是它第八个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了。队里的牛棚里至少四头牛是它的孩子,而今形销骨立的它虽日渐衰老,它还一直在耕地拉车,干起活了稳健有力,默默的它也只有在田野里或路上哞哞几声,那嗓音明显地比其他牛儿多了一些苍劲,眼神里透着一些沧桑。金贵石心里明白,大黄老了,老得不行了。肖来顺更清楚,大黄入秋以来,一副无精打采弱不禁风的模样,走路摇摇晃晃整个身子直打飘。肖明伦虽然明白,但是他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凡是有限之物,无论人还是畜生,都要必然地走向死亡。他最清楚地记得,大黄的一身深黄闪亮的毛已经逐渐脱落,有的地方露出惨白色的皮来,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和旺盛的气力,尽管他特意在饲料里加了不少玉米和草料搅拌在一起。这几天,大黄牛感激的瞅了他一眼,带吃不吃的样子,胃口大不如从前了。小黑牛在继续拱着吃它的奶,不论它站着还是趴着。现在它跌倒了,横卧到地上,睁着可怜巴巴的眼睛,它一会看其他牛儿吃草,会儿又看看肖明伦。
大黄曾经得过“恶起卧不宁”症,金贵石用干狗屎烧成的灰给它灌耳,又用燕子粪灌到它的嘴里,不出一刻钟,它就安静下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卧就卧,该出坡就出坡了。这一次,他又会有什么怪招,大家拭目以待。只见他撸起袖子,掰开大黄的嘴看它的舌苔,又用耳朵贴上牛肚皮听一会儿。肖建虎说:“看这个老样子,牛皮一准不好剥。”“闭上你那乌鸦嘴!”肖明伦厉声说。金贵石一个指头竖到嘴上,冲着他俩嘘了一声,然后继续侧耳倾听着。他站起身来,大声地嘱咐肖来顺:“去弄根臭椿树枝子来!向南的枝子,老的最好。”“揍啥?”肖来顺疑惑地看看金贵石,又看看肖明伦他们,“少废话,弄来就是。”
肖来顺吩咐肖建虎去牛棚后面,沟沿边有一棵粗大的臭椿树,去弄点椿树枝子来,要朝南的老枝子。肖建虎哼着,不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地拖着一大根枝子回来了,说是脚丫子给树杈划了一下子,没出血,不要紧。金贵石接过来,折了一支,他让肖明山和肖明岭把牛嘴掰开来,然后他把椿树枝子横着勒进了牛嘴的最深处,说:“好了。”他拍一下双手,似乎抖落了手上的尘土。他告诉肖来顺:“好了,留下一个人守夜,都散了吧。”肖来顺对肖明伦说:“你就睡在这棚里吧,别往你那间屋去了。”
金贵石临走特别嘱咐肖明伦:“让它衔上两个小时,一定要两个小时,记住。”说完就转身走出门去,消失在黑夜里。肖来顺也紧跟着走了。肖明岭说:“明山啊,到你家剃头去。家里准备热水吗?”“有啊,桂英烧了两暖壶呢。”肖建虎说:“不行,我还得去找金医生,点点紫药水的,疼死我了。”
夜色更深了,蟋蟀的声音更加繁密更加响亮起来,牛棚里的牛儿都在卧下反刍,嘴里拉着涎水,肖明伦披上夹袄,目不交睫地盯着大黄看它的情况变化,大黄一直就静静地卧着,眼睁睁地看着马灯,看着伙伴们幸福滴反刍,而自己则衔着一根木棍子,很是沉闷痛苦。约莫十二点时,大黄巨大的身子开始扭动,嘴里流出了涎水,他赶忙把椿树枝子拿掉,大黄的四肢也开始动弹了,身体扭动的更厉害了,忽地大黄站了起来,让他惊讶的是,大黄站起来后,拱了拱跟在身边的小牛犊子,舔了舔它的绒毛,然后,到石槽上吃草了。约莫一刻钟后,它缓缓地卧下来,静静地反刍着胃里的草。肖明伦直起身子,长长地舒一口气,把门掩上,离开了牛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