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民巷琴师 2
跟着老师学艺,也学做人,一招一式都讲究个范儿。按着规矩,闻显刚把令老师的专座藤椅搬到显耀位置,老师指导完事,就端坐到藤椅上,说:“显刚啊,今天你来给大家伴奏吧。”“好哩,老师。”闻显刚高兴地答应着,去墙角拿自己的京胡。他正想打开琴盒盖子,老师说:“甭了,用我的吧。”于是,闻显刚折转身去拿老师放置到八仙桌上的那把京胡,他先把京胡递给老师,老师把内外弦松了,递给他,让他自己调弦。据老师说,千日笛子百日箫,京胡担子拉断腰。只这调弦一项,就要跟着老师学个一年半载的。
闻显刚把老师教给的绝活装在心里,令清林老师心里则装着徒弟的成长历史。他看中了 闻显刚的悟性和直率感性,当初收徒弟时他才十二岁,在一家小酒店里举行的拜师仪式,把县吕剧团和文化馆的几位老师请来,自然安排了引师、保师和证师,大家共同见证了拜师仪式,令老师拿过胡琴定好弦,说:“唱一段我听听。”闻显刚就唱了一段“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唱完令老师说:“成,这孩子乐感挺好,我收了。”
“闻显刚当初学琴,那是四邻八舍的不安啊,拉出的声音像杀鸡。时间长了功夫长了,终于不再出噪音了,逐渐能拉一些简单的旋律和练习曲后,他就更热爱这一行了。舞台上琴师们那副潇洒飘逸,一甩手,指下便流出美妙的音符,他好向往自己有一天也能随便一拉,就是一段动人的旋律。”令清林笑眯眯地以欣赏地目光瞅着闻显刚。他坐在一把大圈椅子上,端起自己的盖碗茶细品一口,放下盖碗,斜倚在后圈上闭目养神,他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了当初拜师的情景:
席间,自己喝了一斤白酒,酒兴正酣,哼唱起了《红灯记》的“传家宝”唱段,是唱与奏一起来的,高亢但要刚柔相济,有虚有实,似书法中的笔断意连或飞白。有动作有表情,摇头晃脑,且说且唱且伴奏,激情完成了这个唱段。……拜师后不久,闻显刚嗓子开始“倒仓”,他就让他边学习唱段边练习京胡。万一倒仓倒不回来,唱功不行了,可以当琴师。徒弟家境贫困,闻显刚的父亲还是咬了咬牙,花了三十块钱给儿子买了一把胡琴,十分难得啊!
令清林斜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他回忆着徒弟成长的经历,一遍倾听着徒弟调弦的情况,他用搭在椅子圈扶手上的右手食指往下勾了两勾,表示外弦太高,要降了再降,然后是内弦调整,他点点头,又立即摇摇头,本想收琴归位的闻显刚继续调内弦,老师依然闭着眼睛,细心听他调弦,老师的下巴往上抬了两下,他把内弦往紧里微微调了两下,令清林这才睁开眼,说:“好了!”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奥,好。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当剧务,帮着拿话筒,搬椅子搬古筝,拿话筒,当时一点经验也没有啊,话筒冲着音响吱吱地响。后来就明白了,要闭着麦克,只有走到位置站稳后再开才可以打开开关,打开后不能冲着音箱,那样会出噪音,也不能吹麦克,人家会说你外行。剧务还真是辛苦,有时稍微动作慢了,就要凉场子,又一次我见京胡师傅需要椅子,就到舞台另一头去搬,结果发现,另一头已经就近搬上来了,我只好快速搬回”。令清林继续说:“当了琴师也不能小瞧了剧务,剧务也很重要,你要尊重他们,他们搬椅子搬桌子搬钢琴古筝,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作为琴师上舞台,先要给乐队鞠躬,再给观众鞠躬,然后移步坐上椅子。要坐在座位的前面三分之一处,挺直腰板,执弓握担,拉里弦外弦”他笑一笑,对着闻显刚说:“做了琴师,就有人给你提着琴搬着椅子了,那是很有讲究的。不过今天就不用别人给你搬椅子了,自己弄吧,但要懂得这些规矩。”
令清林站起身来,从每一个人的面孔上扫过,一番巡视,然后说:“乐队中有板鼓、手锣、铙钹、大罗、筛锣、京胡,筒子细长的是西皮京胡,筒子粗短的是二黄京胡、京二胡、月琴、海笛、三弦。京胡是主角儿,京胡穿透力很强,多少把提琴也掩不住它的音响。最难的就是京胡了,但他听命于鼓师,板鼓是统帅,下面领着京二胡、乐器、三弦儿,还要紧盯着演员紧跟着唱腔走。在京剧乐队中,原来是京胡、月琴、三弦儿,后来就有了京二胡,京二胡是梅兰芳照顾朋友的,总不能让朋友闲着啊,都是好朋友。于是,就让他拉京二胡,这个正好缓冲了京胡与旦角的冲突,京胡是刚中带柔,京二胡是柔中带刚。”。
这群老年人多数喜欢吕剧,因为时尚大趋势带动的也能唱样板戏,然后喜欢上了传统京剧唱段,他们会的比较杂,每个人要唱什么都临时起意,作为琴师要比他们会更多曲子,才能适应他们的临时起意,这时候,令清林问已经站到场子靠中央的老人:“唱什么?”老人说:“唱《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吧”“好,小闻,你来伴奏!”“好哩!”闻显刚乐滋滋,屁颠屁颠地坐到他自己早就给老师摆好的藤椅上,端正坐姿,铺好垫布,头发往后一仰,就开始拉琴了。
唱戏的老人浓眉毛,胖脸,脸色浮肿,京胡,月琴、板鼓,锣鼓响起,他赶紧弯腰端杯子喝水,喝一口又一口,咳着响痰,没吐,又咳着响痰,还是没吐,当他唱起来,乐句换气的地方,他又咳着响痰,他还是没有吐痰。终于,他在大家的悬念中完成了第一个唱段。在乐师调弦的当口,唱戏的老人抓紧喝水,咳痰,可是还是没有吐。然后,另一个唱段的伴奏响起来,他还是争着唱,唱不到一节,快到高潮时痰声也如潮袭来,嗓子里只有痰声了。他的演唱在笑声中戛然而止。
有人说:“你这是痰(谭英培)派啊”,有人说,“你这嗓子是云遮月啊,哈哈”。这让肖承均想到了一次朋友聚会,席间一位老诗人喝完酒吃完饭时,喝了一口浓茶,咕噜咕噜,原以为他漱口,结果他一仰脖子,咽了。他又喝了一口浓茶,又是咕噜咕噜,又一仰脖子,咽了,嘿嘿。
直到肖承均回到单位的小南屋里,他还在回想唱戏的老者,唱了两段什么他几乎忘了,但是那口痰似余音绕梁的念头还悬在心里,直到第二天他还在纳闷,老人到底把痰吐了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