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尚 ‖ 只差一点点,我就在巫山中学的赛道上撞线
张潜 /文
大约四十年前,我第一次走进巫山中学的大门。那是一个酷暑盛夏的午后,我完成中专招生的正式考试后,心里无底,和几个同样松弛下来的同学一起走进了神秘又神圣的巫中校园。
那时初中毕业后的升学率很低,能继续读书的都是考场上的幸运儿。摆在成绩优异学生面前的是二选一的两条路:要么报考医学、财会、农技、师范等中等专业学校,三年之后就业进入社会;要么报考巫山中学的重点高中,三年之后高考场上再见胜负。稍差一点的或者保守一点的,就只能报考大昌和官渡两所普通高中。限于家庭经济条件,更重要的是二哥维仑在前面做了表率,我也报考了中专里面的中师,因为读书不需要缴纳学费和生活费,能省下一笔不菲的支出。
陌生的巫山中学,本来距我非常遥远,假使我中师落榜之后,无论分数多高,都只能在大昌就地读普通高中。所以我走进巫中校园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惴惴不安,好奇、崇敬、沮丧、羡慕、憎恨,交织在一起。校园里古木参天,无数的蝉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此起彼伏地卖嗓子,好像在嘲笑我和这个圣地的缘分太浅。
01
1984年元旦,我以中师生的身份,参加了全县中学生田径运动会的3000米项目。
就竞技体育项目来说,我应算毫无先天优势的那一类,身材矮小,力量有限,爆发力不足,反映速度不够快,柔韧和协调性较差。但作为一个师范生,体育成绩必须达标,我就只能扬长避短,在依靠耐力和毅力的项目上寻找突破口,中长跑就算是我赖以救赎的。懂得自己的缺陷和短板,比找到自己的天赋和优势更重要,要生存必须小心翼翼地避开雷区,再暗暗地发力,否则将毫无胜算,甚至尸骨无存。
50米和100米这样的短跑,我只能拿到40分左右的成绩,800米或1000米我能拿到80分,超过1500米我就可以轻松拿到100分。中长跑,一定要明白只有坚持跑完全程才有成绩,然后朝着既定目标,跟着大部队的进度,不快不慢维持进度,到了冲击阶段再突然发力,甩开那些已经疲惫不堪的对手。跑步是这样,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不考虑自身实力浪费资源固然可惜,找不到节奏胡乱发力同样可耻。
这次比赛的地点就在巫山中学校园,参加比赛的有三十多名选手。3000米,意味着围绕校园外圈跑接近4圈。比赛开始了,我按照自己的节奏跑步,也没把这当做是一场意义如何非凡的竞赛。赛道不怎么平顺,脚落地时必须选好位置,抢道时要注意别撞着观众。我不抢队伍前面,最前面的是惹人瞩目的共同目标,容易被压迫得喘不过气;也绝不落在后面,丢在尾巴上冲刺时想要追赶甚至超越的难度太大;安心保持在整个队伍前三分之一的位置。一圈、两圈、三圈,引导员提示还有最后一圈就要冲刺了。自我感觉状态良好,完成比赛获得名次没有悬念,拿个好的名次就靠如何拼搏了。
我逐渐开始发力,两臂摆幅增大,双腿频率加快,一个一个地超越。前面就是终点了,那条红色的终点线在等待最先完成的那个人迎胸撞击。在观众的呐喊助威中,我调整呼吸,瞄准终点,10米、8米、5米……我昂首向天,全力一搏。在一片山呼海啸中,我睁开自作多情而微闭的眼睛,才发现那条象征着冠军的红色带子并没有缠绕到自己的身上。等我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非但不是第一,连第二第三都将没捞到,仅仅获得第五名。
我十六岁的热血开始上涌,不知道自己在何时错过了最佳时机,也许是我幻想夺冠的瞬间放松了警惕,也许是我没有清醒准确地判断形势。赛后,一个队员向裁判组投诉,指控个别获奖选手抄了近路,甚至有人代跑。这个和我素不相识的选手,拉着我一起去找裁判理论,我听了个开头就走了。
没能撞到红线,我也不抱怨。凭借自己的实力顺利完成比赛,这已经是一次检验。有些奖状,张贴在生命的荣誉室里更好。
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竞赛,能够获奖的因素有很多,错失奖牌的借口也有很多。我以为,快乐地参与第一重要,只要坚持跑完全程,就会成为一枚行走的奖牌,赢得自己、对手和观众的最大尊重。而那些一味迷信捷径甚至自作聪明舞弊的,从未把自己当做合格的选手,最终定会被时代无情抛弃。
02
曾听在巫山中学校园住宿过的人讲述,那个院子流传着很多关于鬼怪的故事。好几次学校平整操场,或者翻修房屋,都挖出了不同形制的坟墓,既有森森白骨,也有各种形制不同的陶罐、铜器。夏天的晚上,一不经意就会看到一团绿莹莹的火焰随风游荡。鬼怪是什么东西,我不清楚,也不评论,但关于“鬼火”却可以负责地说那就是尸骨里存留的燃点很低的磷在燃烧。
巫山中学,这片县城东北边的高地,沉默的黄土之下,究竟埋藏了多少秘密?限于当时的人力、物力和建筑太密集等特殊条件,不可能开展全面科学地勘探发掘,直到三峡工程开始,学校整体搬迁,考古工作者才有了施展手脚的机会。
这一片海拔120-162米的地形,被命名为土城坡墓地。2004年开始,由湖北省武汉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该遗址进行了全面发掘。两年时间共发掘面积7000平方米,揭示了巫山古城丰富的文化遗存。遗址文化层深度从0.5至7米,文化符号脉络清晰,从未间断,从东周开始,一路延续至两汉、六朝、唐、明、清。
这个区域共清理各个时期的各种墓葬188座,出土器物4571套,是同期我县抢救性发掘工地出土文物最多的地方。这些随葬品中,包括陶器、铜器、铁器、瓷器、玉料及钱币,涵盖的类别非常广泛。出土文物制作精美,保存完好,造型独特,历史价值、文化价值和科学价值都很高,经专家鉴定,其中东汉鎏金环首铜刀削、汉圆形东王公鎏金铜牌饰、新莽袒胸女俑、宋飞天铜镜等4件套,被评定为国家二级文物,战国巴蜀组合符号铜矛、南北朝滑石猪、宋影青玉壶春瓷瓶、清青花瓷盆等20件套被评为国家三级文物。
我在这里不厌其烦地唠叨比较专业的文物知识,只是想证明巫山中学旧址是一块风水宝地。它坚实的基础下面,有丰厚而繁多的文化遗存。文化和教育,都必须依赖时间的积淀和雕琢,任何急功近利的行为,注定是揠苗助长,必然会功亏一篑。
也听一个外地藏家讲述在巫山中学一带谋取一块龙纹汉砖的故事。四十年前,他到巫山参加慰问演出,闲暇在县城周边游逛,被一户农家猪圈墙上精美的砖纹吸引了。欣喜若狂的他不动声色,装做买猪的样子,给主人找了一支烟,然后漫不经心地向主人打听砖的出处。主人随手一指:那个地方多的是,你想要我带你去找就是嘛。藏家果然就在这人的带领下,到一个正在开挖屋场的地方,从一堆刚刚拆下来的墓砖里面,找到了一块令他奉若珍宝的汉砖。
半包香烟,半天时间,有心的藏家寻觅到被外行视为不值一文的无价之宝。这是寻觅文化之宝,也完全可以类比寻觅人生之宝。巍巍人生大厦,这样的砖石镶嵌在转弯抹角之处,需要耐心寻找并精心培育。
03
巫山办学历史较长,1991年版《巫山县志》记载:“元至正三年(1343年)建儒学学署于县治西北。”根据另外的史料,这个时间可能还较为保守,应该更早。
曾经的儒学就是官办学堂,一般建在文庙内,也有另建的。文庙的主要功能是供奉和祭祀孔夫子,儒学的作用是传授儒学知识,两者毕竟不能完全等同。曾经的巫山文庙集儒学一体,在旧城南峰小学校舍范围之内。
时代洪流,推动了中国现代教育的发展。清光绪末期,奉节办有一所“夔州联合县立中学”,由奉节、巫山、巫溪、云阳、开县、万县六地共办,办学经费分摊。“民国前期,巫山子弟读中学全靠外出求学,上到奉节、万县、重庆、江津,下到巴东、宜昌、武汉。抗日战争爆发后,沦陷区的中学纷纷内迁,巫山才开始有普通中学。”
这些内迁中学,不久随着战事变化迁离巫山,本县大批中学生即将失学,第一所普通中学便顺势诞生。1941年6月,巫山着手筹备中学,拟于秋季招生。由于日本飞机不断轰炸县城,原定于峰崇寺(老县城政府大院)的校舍不敢使用,经筹备主任苏竹勋先生实地踏看,遂将课桌板凳等教学用品搬迁到离县城30里的曲尺乡朝阳洞古刹。当年11月12日,巫山中学成立。在俗称狮子滚绣球的新校洞门前,首届校长苏竹勋先生撰联一幅:
看山似青狮,问几时吞下倭奴,收拾河山重属我;
喜洞如白鹿,愿借它避免空袭,招徕子弟好读书。
他将朝阳山洞比作有全国四大书院美誉的白鹿书院,是一种远大的抱负,也是一份美好的祝愿。
1943年暑假,学校搬迁到县城县立县城小学,原南峰小学内。
随着学校规模不断扩大,1950年春季,迁往帝主宫原三楚小学校址(老县城托儿所)。1953年开始在县城东北土城坡新建,当年冬开始整体搬迁。
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学校名称不断变化,先后命名为“巫山县立初级中学校”“川东地区巫山中学”“四川省巫山中学”。一度附设了中级简易师范,承担培养地方教师的重任,最终发展成拥有初中和高中教学的完全中学,并跻身为重庆市重点中学之列。
巫山中学是全县教育的标杆,在教育管理、教育质量、教育改革、教学研究等方面引领着全县教育界的风尚。她的辉煌和失败,成为各级领导高度关注的重点,也成为广大市民街头巷尾津津乐道或评头论足的焦点。几十年来,巫山中学为本县培养了数以十万计的合格学生,奋斗并奉献在祖国的天南海北、各行各业,也为高级院校输送了大量优秀生源。1978年恢复高考制度,该校1966、1967、1968“老三届”毕业生共243人参加高考,录取到大专院校的往应届毕业生共35人,其中录取到清华大学等重点院校的13人。同年,初、高中毕业生录取到中等专业学校的有91人。
据2003年单设的巫山高级中学资料,该校至今培养毕业生总数已逾四万人,考入清华北大的超过二十人。在全体师生的共同努力下,近十年升学率均超过98%。2020年该校高考再传捷报,重点上线人数首次突破800人,达到899人,7人被全国顶尖大学九校联盟录取。
04
2000年,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竣工在即,巫山县城这座千年古城必须整体搬迁,学校迁建牵动着千家万户,巫山高中的定位和发展,更是万众期盼。时任县领导高瞻远瞩,大气磅礴地提出了打造“七校合一”教育航母的概念。这个决定,一时让社会各界非常担心,更为吃瓜群众议论纷纷:党、政、军、警、职、教、民,七种面向不同教育对象、秉持不同教育理念和推行不同教育模式的学校能够和谐共生?巫山中学的规模突然成倍数地扩大规模,一个年级几乎相当于过去的一所学校,管理上的难度呈几何级数增长,能完成规定教学任务,实现预定教学目标吗?
2015年春,当该校拥有121个教学班,学生总数达7731人历史峰值的时候,全县人民都为之捏了一把汗:这艘超级航母,既要拥有强劲的动力系统,也要拥有严谨高效的管理系统和操作系统。师资配套、设施调配、后勤保障、教学管理,每一个环节里的压力和困难,绝非外行人三言两语能说清楚,也绝非加减乘除这样有规律和逻辑。
事实证明,我们纯属杞人忧天。正是有了县级领导的先见之明,一批教育工作者的辛勤实践、数百名一线教师的孜孜奉献、上千名学生甘于挥洒汗水和泪水,巫山高中才发挥领航作用和集合效应,在集中优势办教育、穷县也能办大教育的征途上乘风破浪,扬帆远航!
05
好像一生有个魔咒,注定和巫山中学没有缘分,我又一次在赛道上和那条红线擦肩而过。
能到这所神圣的学校教书,是一批又一批教师的梦想,我当然也毫不例外。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不想到巫山中学教书的老师也不是好老师,因为这是师德、学识、成就、能力的最高象征。
2002年,终于有了一次机会。那年我刚刚从重庆教育学院脱产进修回来,顶着优秀毕业生的光环,踌躇满志地迎接全县的进城考试。十九人参加报考,竞争两个教师名额,也还算激烈。资格审查、笔试、面试等等下来,我觉得还行。哪想到最后把附加分累计出来,我很荣幸地收获了第三名,但又只比第二名少0.005分。
我能不郁闷吗?简直觉得天昏地暗。当初我可是为了家庭,放弃到重庆、万州几所学校签约的机会,满心指望能顺利待在县城学校咧,现在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大昌老家了。冷静下来,把考试过程复盘一遍,除了责怪自己考试不够细致,未能发挥出应有水平之外,也产生了疑点:总分保留了三位小数,可笔试、面试的成绩都只保留了一位小数,如果都保留一位小数,我是不是并列第二?如果都保留三位小数,我是第二还是第三?这说明规则极为不严谨。我请求本次考试的组织部门查阅试卷,复核分数,给一个负责任的说法,被工作人员以考试简章没有规定可以查卷复核轻易地否定。我咨询重庆的律师,他劝告我这种行政复议类的官司即使打赢了,也不可能改变事情的结果,甚至还会和行政主管部门交恶。
没办法,我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我的这段离奇的经历和较真,最终改变了与评分有关的政策制定,以后全县类似的文件中都会注明保留几位小数,若分数相同如何处理等细则。
以个人的一次惨痛,换取政策性的透明和公平,我也觉得值了。
06
和巫山中学无缘,并不等于我不再关心和关注这所老牌学校。我的儿子在拆分后的巫山初级中学完成最后三年义务教育,又在巫山高级中学接受三年炼狱般的集训。他虽然没能给学校增添多少荣誉和骄傲,但也绝对没留下多少笑料和问题,对此我感到非常欣慰。
转身看身边那些年轻的朋友和同事们,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我不知道甚至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始终处于深度的焦虑之中,并且始终不会忘记制造新的更大的焦虑。比如,焦虑在本地就读还是送到重庆深造,焦虑如何择校如何择师,还焦虑孩子这次考试排名好那么下次还能不能保持甚至排名更好。
一位同事的孩子正读高二,每天早上五点五十要叫孩子起床,六点半把孩子送到学校,中午十二点送去一份热烫烫的盒饭,照顾孩子在租赁房内花十分钟左右吃完饭,用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完成作业,立即安排午觉,然后准时在两点钟叫醒。下午放学后的时间很短,孩子晚饭只能在食堂将就。晚自习后,风雨无阻,家长会在校门口等着接回家。加餐、洗漱、作业,一直等到十二点甚至凌晨一点,孩子上床睡觉,家长才可放心入睡。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仅有的一天休息,必须参加校外补课,能参加一对一的辅导最好。这并非个别现象,也必须精确到分钟才能视为到位,对孩子以及父母来说,任何些微的闪失,都会成为一个家庭一天、一周甚至一个月的集体失误。
我的一位学友一直战斗在高考前线,她的外表就是学生表现和成绩的晴雨表。只要她头发枯黄、面容憔悴、动作迟缓,一定是学生最近考试出了问题。一旦她神情飞扬地吆喝大家改善伙食,绝对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此外,她作为班主任,每月还要参加一次扶贫,完成关于抗疫和学生家庭务工收入的各种统计数据,更繁琐艰巨的是必须时时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百分百保证不出任何安全事故。学校和社会对她的人设就是这样,每每说到痛心处,几欲崩溃。
年轻人的焦虑就是一个家庭的焦虑,对教育的焦虑就是对时代的焦虑,为子女焦虑就是为未来焦虑。造成焦虑的原因很多,个人认为至少有这么几点原因:一是现代社会突飞猛进,就业和生存的压力持续增大,父母以及家庭都想自家孩子抢先发力赢在起跑线上;二是学校教育承载了太多社会责任,被视为最关键甚至是唯一的途径,自觉修建了高速路而且只设立一个出口;三是家长在相互比较的氛围中,只能将希望押宝式地放在孩子的身上,并不断自加压力进入国际军备竞赛模式。
我身边不少人虽然夫妻双方都在巫山工作,但早已把孩子送到了重庆甚至更遥远陌生的国外去读书学习。读幼儿园、小学、初中的都有,高中生尤其多。这些人不在少数,究竟有多少,我和好几个人士探讨过,没有形成定数。然后查找了一些资料,对比后发现了问题。全县年满6~18周岁的人数接近9万,其中15~18周岁的2万3千人。而全县学籍人数(含小学、初中、普高、职高、师范生)仅为7万1千人。两个数据之间,相差1万8千人以上。我知道由于统计口径的不同,两个数据不可能丝丝入扣榫卯相符,可这个数据差还是把我吓到了。要知道我县义务教育阶段入学率已达100%,高中(含职高、师范生)毛入学率已超99%,这些孩子到哪里去了?
只有两个地方可去:一是随着父母打工到了外地读书,但这比例不可能太高,非拥有固定高收入的白领是不敢轻易带着孩子读书的,农村大量留守儿童就是真实的现实;二就是像一百年前那样,到条件更好的外地读书去了。面对这些冷漠的数据,我只好得出一个基本判断:户籍在我县,小学、初中、高中阶段在外地读书的总人数肯定在五千以上,还可能更多。这个比例超过适龄学生总数的百分之五,也就是说,在二十个家庭之中,至少有一个将孩子送走了。这件事情带来的直接结果无非是:一大批优质生源输送走了,一大批家庭的经济收入流向了外地,一大批家长的时间和精力没办法放在当下。而带来的间接后果是,这些原本属于巫山的孩子,不了解巫山、不亲近巫山,以后更可能不回报巫山!
我并不想耸人听闻,可残酷的事实不允许我说假话。同一位家长聊起过这个话题,他说孩子看到同龄人都到了重庆,也不管自家的条件,赶风似的非去不可。孩子太小,才十一二岁,作父母的当然不放心,每周都得上去看望一趟,周二开始商量,周三开始预定车票,周四开始各种准备,周五就非走不可,周日急匆匆赶回家调整心态,周一开始上班。周而复始,长期下来,夫妻双方筋疲力尽,根本无法全身心投入到当下的工作。年底一算账,租赁房屋、往来交通、生活消费等等额外支出加起来,居然有十万元之多。
这样的家庭是少数吗?当然不是!我又默默地计算了一遍:十万元,五千个家庭,每年支出的总额有五亿!接近我县本级财政年度收入的一半。
07
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我最后离开了教育岗位。曾经多少次梦回课堂,还同当年的几个一起在讲坛上战斗过的朋友一起议论过,如果机会合适,还想过一把为人之师的瘾。
其实这并不现实,因为没人愿意评估和承担其间的风险。离开课堂几十年的我们,可能会谈笑风生大气恢弘地改变学生们对课本以及知识的认知,却无法担保他们能在考场上一马领先独占鳌头。换言之,我这样的,可以带出水平很高的业余马拉松选手,绝对培养不出短跑冠军。
我们这个家庭先后有四人当过教师,至今还有两人在讲坛上奋斗。我自己先后教过小学、初中和高中,感受自然较深,纯粹从教学角度而言,高中老师的压力最大,高考这把有形的达摩之剑,明晃晃地垂吊在老师、学生和家长的头上。
教育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我认为是树立终身学习的理念,是建立良好的思维模型。为什么必须开展学校教育?我固执而坚定地以为,学校是允许学生犯错的,只有在发现并改正的过程里,才能培养和同龄人在竞争中合作,在化解纠纷的过程中实现共赢的能力。学校,需要学生保持个性并培养个性,同时也义不容辞地肩负起建立共性和创造共性的重任。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当教育成为短平快的竞技项目,学校成为不能犯错的殿堂圣地,教师成为层层加码的沙漠骆驼,学生注定会徒有高贵的灵魂,无法培养自己的兴趣,感受不到生命的灼灼光华以及生活的多姿多彩。
教育之艰巨,学校之艰难,教师之艰辛,已经到了务必清醒松绑的程度。
清晨,我在昂扬着生机的巫山高级中学校园里漫步。细雨霏霏,杨柳依依,学生们都进了课堂,把偌大的空旷留给了我。池塘里的荷叶由绯红逐渐变成翠绿,一群群鱼儿快活地在水草之间乱窜。一排盆栽的三角梅,生长得很努力,却没有花坛里的桂花充满活力。操场边四季常绿的灌木,刻意栽植后修剪成八个醒目的大字“立志成才 报效祖国”,可能是地势所限,也可能是园丁的视觉和我们不一样,几个字不在一个平面上,有了一份魔性和变形。
我倒觉得这几个字别有韵味。“成才”的路径有很多,“报效”的方式也有很多,难道一定要在一个平面上吗?
雨停了,晚春的阳光射出万道光芒,那些悬挂在绿叶之间的雨珠儿,熠熠生辉。
主编/ 刘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