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良师益友的父亲

梅雨季节没雨,酷热天气不热,这是令人舒坦的日子,也是极易产生遐想的时候……

流年似水

父亲已然期颐之年

在我五十多年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几乎没什么变化,一头银发,一副金丝眼镜,满目慈祥,儒雅随和,怀瑾握瑜,教书先生做派,知识分子韵味。直到近两年,父亲的腿脚不再利索,眼神经障碍影响到视力,听力也明显下降,数十年教师生涯形成的支气管职业病导致嗓音嘶哑更加严重,说话都显得吃力了……但是,父亲精神矍铄,思维敏捷,紧跟时代的劲头,丝毫不减当年。
这几十年,在我不同的成长阶段,在国家不同的历史时期,父亲总是适时给我讲一些他当年经历过的人和事,虽然是零零碎碎的,但拼接起来就是他完整的人生。
父亲出身在川南一个小县城的殷实之家,从小在私塾里饱读圣贤书,却很少被先生打板子;上新学后也是学生中的佼佼者,抗日战争时期,还曾作为中学生代表受到过当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将军的接见;抗战胜利那一年,父亲在山城重庆的欢呼声中考上了北平的大学,从此,离开了家庭优越的环境,走上了自主发展的人生道路;在北平的大学里,受进步思想影响,参加了进步活动,曾获得北平市大、中学生演讲比赛第二名;在中共地下党同乡师兄的引领下,成为了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并毅然决然地加入到“南下工作团”的队伍里,一路挥师南下至两广,当侦察兵,睡牛棚,站夜岗……立功受奖;回师武汉后,在汉口高级步兵学校当文化教员,从此踏上了必将终其一生的教师职业道路,由于教学、教研成绩优异,又立三等功,获”军委学术奖”。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父亲携母亲一起从大城市武汉转业到古城荆州。经过短暂的择业,回到了教师队伍,在荆州中学这所省级重点中学从教近四十年。
这四十年中的前半部分,父亲太不容易,经历了反右、四清、文化大革命、清理阶级队伍等一系列斗争性的运动,身在教育单位始终首当其冲,避之不及,躲之不过。父亲是旧大学毕业生、党外知识分子、学术权威的铁杆“臭老九”,加之他官僚家庭出身,甚至有凭猜测无据内定“特嫌”的要命身份,注定了他在历次运动中不是浴火重生,九死一生的命运,就是死里逃生,劫后余生的结局。
1978年,那个改变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会议,也改变了父亲的命运。他渴望并为之奋斗了三十多年,强烈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几十年如一日爱岗敬业、又红又专、为人师表的父亲,不仅因为他渊博的学识、精湛的教艺、突出的成绩受到历届学生的爱戴,而且因为他教书育人、模范师表、德艺双馨的表现受到各级组织的嘉勉:全国首批中学语文特级教师、全省模范教师、省级优秀人大代表、地级优秀共产党员……各种殊荣激励着父亲一直在教学第一线工作到年近古稀之年才离职休养。
而后的这二十多年,父亲似乎从没“离职”,更没“休养”。他依然与时俱进,始终活跃在中学语文教学研究的“最前沿”,著书立说,把教学经验传承下去;他继续笔耕不辍,始终耕耘在诗歌鉴赏散文写作的“百花园”,集结成书,把歌颂时代的最强音奉献出来。
在父亲家里,案头摆放的多幅历史照片,记录了父亲奋斗不止的足迹;柜中收藏的各种奖牌证书,记录了父亲光荣付出的回报;书架陈列的数十种专著,记录了父亲刻苦研究的成果;书橱展示的五颜六色纪念册,记录了父亲教书育人的成就……
每次走进父亲家里,简朴的陈设与朴素的特色,让我倍感亲切;每次走近父亲身边,简短的问候与川音的特别,令我无比亲近……
但是,有一点,我感觉越来越强烈,这就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父亲确实老了!

往事如烟

父亲竟然记忆犹新

父亲节我当然要到父母家,坐在客厅里即兴写就了上面“流年似水,父亲已然期颐之年”的初稿,突然想念给父母听听。
我语速放缓,声音放亮,认认真真地朗读着,96岁的父亲和93岁的母亲一起静静聆听,默默无语,这应该是引起了共鸣,亦或是有些伤感吧。片刻后,我和父亲又聊这聊那,勾起了更多的回忆。
毫无疑问,我的成长轨迹与父亲坎坷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
我出生时父亲已近不惑之年,在家四个孩子中我是最小的,相对要更加疼爱我。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的大姐和两个哥哥先后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去“插队落户”了。在当时的情况下,父母是希望自己最小的孩子能够留在身边的,而当时的条件下,只有在文体方面有一技之长的青年方有可能留城。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个年代父母自身难保,哪有门路,一筹莫展的父母,无可奈何地只能就近送我去了体校,此后长达七个年头,我投身到了近乎专业乒乓球运动员的“职业生涯”。现在看来,作为知识分子的父亲并非情愿,甚至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也正是这几年,我小小年纪就在乒坛“摸爬滚打”,开阔了视野,增强了体质,锻炼了意志,灵活了大脑,如异曲同工,为我今后的成长打下了综合基础,或许这就是父亲在特殊年代深谋远虑,望子成龙所另辟蹊径而选择的“正道”吧,我要感谢父亲这种“忍痛割爱”的方式。
恢复高考制度后,父亲当机立断,让我重返校园。我们父子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为了让我能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已年过半百的父亲不惜再次忍痛割爱,把我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送回到了四川老家我三叔当校长的省重点中学学习,虽然远隔千里,但这所百年老校也是我父亲学习成长的母校,他有感情、有底气,也有信心让我这个几乎毫无基础的学生,能够在学业上突飞猛进……事实证明,父亲的选择是对的,短短一年,我的学业有了长足进步,而且独立学习生活的这一年,倒逼我各方面迅速成长,快速成熟,为弥补之前的学业缺憾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仅单独“放飞”我往返鄂蜀两地,旅途的周折一项就极大地提高了我的自理能力……今天谈起当年父亲“拔苗助长”这一招的远见卓识与独具匠心时,他只是会心一笑,不置可否。此时看着父亲慈祥的面容,我则感佩不已,泪水在眼珠中打转……
我参加工作后,父亲对我的影响更是与日俱增。我工作的这三十多年,一直服务在非专业领域,非科班出身的我,怎么样才能适应工作,成为行家里手,父亲始终是我的榜样。我知道,父亲就是法律专业科班生,而非中文专业,可是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坚持勤奋努力、刻苦钻研、持之以恒,数十年如一日,终成正果,成为全国中学语文界泰斗级的人物——著名的特级教师。而我呢?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同样通过勤奋好学,努力刻苦,干一行,爱一行,做一行,钻一行,从政治专业到经济专业,从城市规划专业到建筑工程专业,从建设领域到文学领域,跨行、跨界、跨专业,较好地胜任了各种本职工作,出色地完成了各类专业跨越……
父亲于我,关爱有加,培养有度。近十来年,父亲为了鼓励我出版游记散文集,早在十年前,当我还只是完成了十来篇的时候,就欣然为书题写了序言,正是在这个序言的指引下,我坚持了下来,并且把出版的新书作为了献给父亲95周岁的贺礼,父亲拿到新书时的喜悦心情,溢于言表,那个高兴劲儿,仿佛返老还童了,那个场景,我也会终身不忘……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几十年来,我是在父亲的影响、鞭策和鼓励下前行的。

岁月如歌

父亲依然老骥伏枥

父亲与我,亦师亦友,甚至有“父如兄”、“情入魂”的感受。因为,父亲一直有着一颗年轻的心,极易沟通。
或许因为我是家中的幺儿,父亲特别怜爱,我也喜欢撒娇吧,我和父亲的交流从来都是无拘无束的,有时还有点“没大没小”,可父亲从不计较,更没发过脾气。
我成家后这三十多年,只要没出差,每个周末都必须去父母家探望,风雨无阻,从无例外。每次与父亲的交流,内容涉及天南海北,家长里短,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家庭小事,而交流最多的还是子辈的工作,孙辈的教育。对我,父亲则经常会另开小灶,给我讲些廉洁自律,严格要求的“私房话”和做人做事的大道理。
父亲对我的言传身教总是在一些具体事上体现。早在一年前,父亲就有了在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之际上交特殊党费的想法。那个周末,父母亲郑重其事地向我说明了打算,倾诉了心思。我是知道的,父亲和母亲为了实现入党的愿望,整整奋斗了三十多年,来之不易,特别珍惜,对党的感情也特别真挚,我当然是积极的支持者,也许,现在10万元对许多人来说已算不了什么,但是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能让一个96岁高龄的老党员表达对党的深情厚义呢?!或许别人不以为然,会误解为沽名钓誉,但是,我最能理解,这就是父亲对党忠诚,期颐之年表决心,做贡献的最好方式。
父亲就是这样的老党员、老干部、老知识分子,总是把党的事业放在首位,把自己的声誉看得特重,不服输,更不服老。
曾经引领父亲走上革命道路的那个同乡师兄——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创始人、北京大学著名教授黄枬森先生在世时对父亲的诗文集有过这样的评价:“五十多年未曾谋面,但你的诗使我感受到了你真实的人生经历。你的人生是一首波澜壮阔的史诗,你的诗是你人生的精华。忽闻南国有诗人,新诗古体尽传神。诗思泉涌,诗作丰盈。”其实,这评价并无夸耀,中肯有度。我从字里行间读到的是,两个革命老人之间相互鼓励、互相激励的感情交流和革命情怀,透出的是岁月如歌的无限感叹。父亲如获至宝,十分珍惜,将其录入在他《岁月难忘》续集的首页,以诗言志,表达情怀。
同样,二十一世纪初,一个五十年前就调往北京工作的同事与挚友,在垂暮之年送给父亲一幅自绘的国画,画上有一株结满葡萄的枝藤和一群老母鸡呵护下活泼可爱的小鸡,题跋是“生机勃勃、硕果累累”,这显然是寓意了对父亲数十年教学成果与教书育人的肯定。父亲请人装裱起来,挂在客厅的醒目位置,既是鞭策自己,也是激励我们。
春华秋实,桃李沁香。父亲从花甲、古稀到耄耋之年,年龄在增长,身体在衰老,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斗志依然昂扬,信心仍然十足。花甲之年先受聘高考作文补习班,后执教老年大学诗词鉴赏;古稀之年潜心于教学教材解析与作文提高方法的研究写作,耄耋之年专注于新诗古体诗的创作,已有16本书,近200万字的丰硕成果,令人唏嘘!
即使如此,父亲克服眼疾困难,仍然笔耕不辍,硬是不认老,也不服老。他在新近完成的一首自体诗《老朽》中这样表白一个近百岁老人的雄心壮志:“老朽、老朽,但老不一定朽,你看,那千年古树,仍然枝叶扶疏,蓬蓬勃勃。老,不一定朽,老当益壮,不只是古人的豪言,更是民族的传统,革命者的风范。老,不一定朽,老马识途,乃至理名言,古今中外,谁不信服?老,不一定朽,老有所为,铭记心中,在现实生活里,已化作光华四射的行动。”……
这就是我期颐之年的父亲,也是我情深似海、恩重如山的父亲,更是我良师益友的父亲,还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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