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诗词简述（八）
（二）北宋词
⒈北宋前期的词。晏殊、欧阳修、张先、晏几道等代表性的词作家，他们的词各有特色。晏殊的词大部分是写富贵优游生活的，有不少佳作。如他的《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
去，山中相送罢，小园香径独徘徊。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属于工巧流利，成为历代传颂的名句。在他的词中警句较多，如：“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踏莎行》）、“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破阵子》）、“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蝶恋花》）
欧阳修的词风接近晏殊，情感真挚，较为深刻，但还是写士大夫的闲情逸致。他喜欢用《渔家傲》这个词牌，写了50多首。如其中的一首：
一派潺湲流碧涨，新亭四面山相向。翠竹岭头明月上。迷俯仰，月轮正在泉中漾。 更待高秋天气爽，菊花香里开新酿。酒美宾嘉真胜赏。红粉唱，山深分外歌声响。
张先的词主要在小令方面，比较含蓄有韵味。他喜欢雕琢字句，喜欢写一种朦胧的美，以善于用“影”字出名，人称“张三影”。如“隔墙送过秋千影”（《青门引》）、“云破月来花弄影”（《天仙子》）、“无数杨花过无影”（《木兰花》），这个“影”字确实用得好。其实他的词作中用“影”字不止这三首，“三”是表示多的意思。
晏几道是晏殊的儿子。他的词思想感情比较深沉、真挚，常以伤感的笔调描写生活，词风近于李煜。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临江仙》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鹧鸪天》
这两首词是他的代表作。第一首写别后的凄凉；第二首写重逢的惊喜。在抒情小词方面达到较高的艺术境界。
柳永是词史上第一个专业词人。他的贡献有两个方面：一是改变了唐、五代、宋初的词多为小令的状况，大力提倡写长调（慢词），他的词几乎全是自制长调，大大扩大了词的容量。二是运用俗话俚语入词一扫晚唐、五代的雕琢习气。他的词或描写如画的江山，或描写都市风物之美，或抒发身世之感，都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某个侧面，具有较强的社会意义。
柳词大部分以白描见长，铺叙景物，倾吐心情，层次分明，语意刻露，绝少掩饰。从创调、创意方面为词的发展开拓了新的局面。
柳永年轻时到汴京应试，由于擅长词曲，熟悉了许多歌妓和乐工，并替他们填词作曲。他中过进士，较短时期当过屯田员外郎等小官。他有一首《鹤冲天》词，开头说：“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结尾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首词被人向皇上报告了，皇上很不高兴，说：“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柳永由此自称“奉旨填词”以自嘲。
柳永第一个专力描写城市风光的词作家，他的《望海潮》很是有名，直到今天有关杭州及西湖的书籍，总是少不了这首词：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巚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首词的价值是，从客观上留下了杭州西湖的历史记录。江湖流落的感受也是柳永词的主要内容。他的《雨霖铃》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咽。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首词虽然还是写离愁别恨，但境界大，想得远，感情奔放，心胸袒露。表现手法确实是很高明。
此外。宋祁、林逋等一些词家也值得称道。如宋祁的《玉楼春》：
东城渐觉风光好，彀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林逋的《长相思》：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这两首词别有韵味。
⒉北宋后期的词。苏轼是北宋后期的著名词家，其主要功绩在于以诗入词，扩大了词的题材，使词从离愁别恨、男欢女爱的狭窄范围内跳出来，走向广阔天地，咏史、吊古、感旧、纪游、悼亡、送别……各种各样的事物，都可入词。他的词雄奇清旷，别具一格，开创了豪放派词的先河。同时也有清新丽婉，个性鲜明的婉约词。最能表达他的风格作品是《水调歌头》（丙辰中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两首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 ，作此篇兼怀子由》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髪。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念奴娇·赤壁怀古》
苏词的艺术风格是多方面的，除了豪放飘逸的词，还有抒发个人情怀和描写自然景物以及爱情方面的词，都写得清新丽婉，表现出鲜明的个性。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夜记梦》
他的闲情逸致词也写得轻松活泼，细腻动人。如：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不渐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蝶恋花》
与苏轼同时代有一大批词人，其中秦观、黄庭坚、张耒等最为著名。
秦观词的风格与李煜、柳永相近写离愁别恨，善于以景衬情真挚动人，如《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饮离樽。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倖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他把离别时的伤感情绪和“寒鸦”、“流水”、“灯火”、 “黄昏”等凄清景象融成一片。笔法确实高明。他的另一首《江城子》不仅真挚动人，且有李煜之风：
西城杨柳弄春柔 。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节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黄庭坚词不受拘束，豪放秀逸，喜欢用通俗语言是一大特点。以下两首词是他的代表作：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来风细得香迟，不道晓来开遍向南枝。 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平生个里愿杯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虞美人·宜州见梅作》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换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清平乐》
前一首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这两句极具哲理性，是词中的名句。后一首“若有人知春去处，换取归来同住”，很有艺术性。写此类词黄庭坚可谓高手。
晁补之的词不作绮艳语是一大特点。
绣幕低低拂地垂，春风何事入罗帏。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人未归。 临晚景，忆当时，愁心一动乱如丝。斜阳芳草本无恨，才子佳人空自悲！——《鹧鸪天》
词中 “斜阳芳草本无恨，才子佳人空自悲”，很有说理性，它说明物和人的主观与客观的相互作用。
⒊周邦彦及其他词人。北宋后期 周邦彦是宋词格律化之集大成者。他精通音律，辨析入微，讲求曲折、回环变化，对提高词律写作技巧起到了不可磨灭的规范作用。周词在语言运用上趋向典雅、含蓄，成为词坛一代泰斗。《西河·金陵怀古》词是他的代表作：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渡天
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
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
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这首词主要是化用唐代刘禹锡《金陵五题》诗中的《石头城》和《乌衣巷》两首而成。现将刘诗照录如下：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孤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换过女墙来。——《石头城》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乌衣巷》
此外，贺铸、王观、李重元等词人都有一些佳作。贺铸的词以美艳见称。他的《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
知处。 碧云冉冉衡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
这首词画出了江南凄迷的烟景，以表现他的“闲愁”，是历代人们传诵的佳句。
王观的词借景喻情，十分别致。他的代表作《卜算子》：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李重元的《忆王孙》词：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的月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这首词内容清新，文字流畅，受人喜欢。恰好秦观词中也有“雨打梨花深闭门”的句子。因为李重元生卒年无可考，所以无法辨别是谁抄了谁的句子？
（岁寒斋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