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北京城这地方几十年就要有一个人成精,这次成精的人,就是阿城
阿城是谁?
一个十二三岁时遍览了曹雪芹、罗贯中、施耐庵、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奥斯特洛夫斯基、雨果等中外名家的著作的人,他是王朔、陈丹青推崇的“作家里的作家”。它是作家、是编剧、是制片人、是木匠、是美工、会组装车、他也是电影界的“扫地僧”。
《棋王》是阿城先生白话小说的经典——“三王”用俭省凝练的汉语,捕捉世俗奇人,描画风俗与风度,保留说书人的传统、笔记和话本小说的精粹,达到白话小说的至高境界。
王朔:
阿城,我的天,这可不是一般人,史铁生拿我和他并列,真是高抬我了。我以为北京这地方每几十年就要有一个人成精,这几十年养成精的就是阿城。
这个人,我是极其仰慕其人,若是下令,全国每人都必须追星,我就追阿城。那真不是吹的,你说他都会干什么吧,木匠,能打全套结婚家具;美术,能做电影美工;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在美国自己组装老爷汽车,到店里买本书,弄一堆零件,在他们家楼下,一块块装上,自个喷漆,我亲眼所见,红色敞蓬,阿城坐在里面端着一烟斗,跟大仙似的。他们家楼下的黑人都来跟他商量想买,就是说他不是装一辆自己玩,是以此为职业,卖。这是一般人能干的事吗?
当然这车有一毛病,不能停坡上,有一次我们去一人家玩,阿城把车停在坡上,一拉手刹,手刹被他拿下来了。我住洛杉玑时,周末经常去阿城那个小圈子的聚会玩,听他神侃。各地风土人情,没他不懂的,什么左道偏门都知道,有鼻子有眼儿,诙谐得一塌糊涂,那真是把人听得能笑的摔一边去,极其增智益寿。
我还问过聚会中一人,他老这么说有重复么,那人说,她听了十年了,没一夜说得重样儿的。这样能说善说的人现在北京也很少见到了。十年前,北京各小圈子都有一个主侃人,每到傍晚,各家饭馆都可见一桌桌人围着一位爷谈笑风生,阿城就有那时节的风采。
现在,往酒吧里一坐,每桌人都在打“跑得快”,要不就是摇头狂饮,地道的侃爷绝代了。我想,要是把中国作家都扔到一个荒岛上,不给吃的,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准是阿城,没准还能跟岛上的土人说上话,混得倍儿熟。
说到文章,你一提这问题,我脑子里就有一比:我和陈村是那种油全浮在水面上的,阿城,是那种油全撇开只留下一汪清水的。论聪明,这个不好说谁更聪明;论见识,阿城显然在我辈之上。谁像他那样十年都在世界上跑,而且现在还在跑,这在文章中就显出来了。我看去年他在《收获》开的专栏,讲常识,句句都是断根儿的道理。同时在上面开专栏写“霜天话语”的余秋雨跟他一比,就显出力绌,不过是一些世故的话,家常看法,不说也罢。这个人对活着比对写文章重视,幸亏如此,给我们留下了活着的空间。
阿城的《棋王》确实把我彻底征服了。那时他在我的心目中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偶像,想象中他应该穿着长袍马褂,手里提着一柄麈尾,披散着头发,用朱砂点了唇和额,一身的仙风道骨,微微透出几分妖气。当时文学系的学生很想请他来讲课,系里的干事说请了,但请不动。我心中暗想:高人如果一请就来,还算什么高人?
张大春谈阿城:
早年…一直到现在我都非常崇拜阿城。
王安忆谈阿城:
阿城就是那样的一个人,老把式,真是一个老把式了。他有的时候很唬人的,有一次唬人真的是唬得太厉害了。有一次说新石器时代和旧石器时代的划分,就是旧石器时代是被凿,新石器时代是凿。那我就说旧石器时代拿什么凿?新石器时代又是什么被凿?我从书上看到的,是说旧石器时代就是打凿,新石器时代则是会钻眼啊这样的,我说这是书上写的。他一愣,就说,啊,你知道。总之阿城是一个有清谈风格的人。现在作家里面其实很少有清谈风格的,生活很功用,但是他是有清谈风格的,他就觉得人生最大的享受就是在一起吃吃东西,海阔天空地聊天。
他给我说《卧虎藏龙》就是他写的剧本,他写还是在写,当然是一些赚钱的东西什么的,但是我在想他这样的人大概是写不多的。一九八三年我和陈丹青在美国见面,陈丹青就说我认识一个人,特别喜欢写作,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活页纸,四折,打开以后就是阿城写的一篇小说,陈丹青再三就说你看看。在那个嘈杂的环境里我也没耐心看,也没吸引住我,我就还给他,那时候我已经很骄傲了,好像已经是作家无疑,呵呵,这就是我看到的阿城的第一篇小说,后来他就写了《棋王》。最红了。他反正特别有清谈风格,漫无边际,你不能带问题去赴他的清谈的,如果你带着问题去问他的话,你永远也得不到回答的,你问他此,他总是回答你彼,比如上次我看他的那个《海上花》,我就觉得云遮雾绕的…
关于阿城是卧虎藏龙编剧一说,事实应该是阿城有参与过卧虎藏龙的剧本创作,但肯定不是主要的编剧。不过阿城倒是和电影颇有渊源,阿城是谢晋《芙蓉镇》、田壮壮《小城之春》《吴清源》的编剧,侯孝贤新片《聂隐娘》编剧也是阿城。
哦对了,阿城还曾做过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