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浠水,吃发粑是乡村老百姓眼中很高的礼遇……
粑大不怕巷子深。( 王金石先生画)
【随笔】 好吃的浠水发粑
过去,在湖北浠水老家,要是说家里做发粑吃,那一家人不晓得几高兴。要是你走亲戚,主妇专门为你做了发粑,那就把你当成了贵脚客。所以,吃发粑是乡村老百姓眼中很高的礼遇。
俗话说,“湖广熟,天下足。”湖北地属南方,以种两季水稻为主。而“搞冬播”主种小麦和油菜,所以老家日常生活中面食也不少,比如热干面、包面、手擀面等等,吃面过夜(晚餐)也是家常事。
但是,类似于北方馒头的浠水发粑,不是天天端上桌来。北方人的早餐主打品种是稀饭馒头,而浠水乡村的早餐,平常四季,无一例外是大米饭,还要正儿八经地炒几个菜咽饭(下饭)。
磨麦做粑。(王金石先生画)
你要是个后生伢,初次带个泰腔昂气(说外地话)的堂客或者女婿伢,一大早端上来干巴巴的大米饭,大多数人会表示“难以下咽”。那好,随后还有锅巴粥,喝点粥吃点菜,垫垫底也不饿了。
浠水发粑,相当于北方的包子、馒头,但又不是一回事。你看,北方的馒头揉得结结实实的,像石头一样,撑在肚子里,挺扎实的。而老家浠水的发粑,用筷子一夹或者拿手一捏,如胖嘟嘟的婴儿肉脸,你一碰就柔软得凹陷进去了,像棉花做的泡泡的面食。
浠水女儿,要“出阁”前,须得学几手,否则会被婆家看不对眼,那以后的日子就过不踏实。比如,纳鞋底做布鞋,那些年月,乡村最流行的就是自家女人做的布鞋,老人小孩都要穿。比如,做鱼圆子,浠水也叫“荡鱼圆子”,那是重大节庆日少不了的主菜,取谐音“团团圆圆”的寓意。再比如,做小葱猪肉的包面,逢年过节,买一两斤肉舍不得炒菜用,那就全部用来剁包面馅儿。
藏。(王金石先生画)
发粑的手艺,女人们也得好好学。我从母亲那里学来了很多厨艺,唯独没有学会做发粑。不过,这些流程我都清楚,不妨来个“纸上谈兵”吧,也好向方家讨教一番。
一般而言,第二天早上要吃发粑,头一天晚上你就取一块“老面粑”,或说“叫子粑”(音念告子粑),掰开一块儿,研磨成细细末末,然后拌入面粉中,加水和成面,放在大盆里盖上发酵。
第二天早上起来,试看面发好没有。如果没有发好,就要再等一等。这样发了一夜的面,再取一坨放起来,过了一些时日,它就风干了,有些发黑了,甚至有点霉变,那就是前面刚说的“老面粑”(叫子粑)。这种工艺流程,有点像奥运会的火种传递,总要“生生不息”地传下去。后来,我才懂得,这就是土法生产的“酵母粉”。
日出而作。(王金石先生画)
发好的面,或者叫醒好的面,抓取一小团,揉成团摸摸的形状,最好呈圆锥体形,因为蒸的过程中,它会受力朝下“坐”,还会朝四周伸展。洗好竹子做的蒸笼,揉好的粑在蒸笼布(甑上布)上一层层摆好。估摸着合适的时间,才上锅里开蒸。
蒸发粑,最好要架上片柴(木柴)烧大火,不要用稻草把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火力不足。锅中的水烧开了,咕咚咕咚翻滚着白浪花,蒸笼四周呲呲呲地上蒸汽,发粑随之熟得快,蒸得泡融融的。
发粑快熟了,老远就能闻到小麦粉散发的香味,连自家的猫儿狗儿都要跟着溜过来,围着土灶盘旋几圈。发粑熟了,揭开蒸笼,用食指压一压,看看是否足够松软有弹性。如果欠点火候,就再加把火蒸一会。
冬日。(王金石先生画)
刚出笼的第一个发粑,小心翼翼地盛入碗里,虔诚地放在灶上,恭恭敬敬地请灶神、祖人们先尝尝。然后,再取来几个大花盘子,三四个就堆起来一盘,如一堆大蟠桃。再准备好几碟红砂糖,或者白砂糖,或者蜂蜜,好让客人们蘸着吃发粑,那样更有味道。
那些会招呼客人的主妇们,还会同时煮一锅粘稠的糯米粥,或者丝瓜鸡蛋汤,或者米酒醪糟。这样,客人们吃着喝着,不会噎着,就很惬意了。
在我印象中,我家吃发粑的日子,主要有农历五月五端阳节、农历六月六“吃新”(当年新谷新麦),其他节日视忙闲情况来定。
如果家爹家婆(外公外婆)来了,姑婆(姑奶奶)回娘屋来了,还有初次认门的亲戚来了(如新娶的舅母等),也会有这样的高规格待遇。
烈日初升。(王金石先生画)
当然,乡村里谁家做新屋、接新媳妇、老人做寿,伢儿过周岁等重大事项,酒席之上,先吃发粑和油粑是少不了的。否则,客人们就认为“办酒不盛”,事后会被人“谈经”,或者说“提过款”,总之就是要遭人诟病。
那时候,除了自己家可以吃到发粑,就是母亲从亲戚家“赶礼”回来,翻翻“回篮”的东西,发粑、油粑、黄石港饼之类也会有的。过去,我连手都急得来不及洗洗,母亲拦不住我狼吞虎咽,一解馋虫。
那些年,老家附近的小集市和平街上,或者浠水县城,街上只有几家卖发粑和油条的店铺,天天生意很火爆。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五分或者一角钱,再加上一两粮票,就能买一个发粑。记得粮票是1995年前后取消的,后来只要用钱就能买到发粑吃。
双抢。(王金石先生画)
街头的发粑,有包红糖馅儿的,也有包猪肉馅儿的。但是,我总嫌外面的面粉质量不可靠,因为那发粑白得如女妖精的脸蛋,更不要说不知底细的猪肉了,所以很少买外面的发粑吃,宁愿饿着回家吃点什么。
一晃我在外面漂泊了二三十年来,无论是在武汉、在南宁、还是在北京,吃不到那种如新鲜棉花团一样松软的发粑。这些年回老家小住,母亲老了,腰身也佝偻了,却主动问我,想不想吃发粑?我笑一笑,不必了,劳神费力,住在家里,吃点什么都很好。
现在想来,要是我真馋那一口老家的发粑,当年就该找个本地读书出外的能干的女人吧?可是,我儿时那一点点羞于启齿的心思,不就是为娶个说泰子话(外地话)的女人么?何况,浠水的女人大多也蛮结根(胡搅蛮缠),难得伺候,我怕过起日子来,不是她的敌手吧……
新书《回望故乡》封面。(王金石先生创意)
(本文插图均出自著名画家王金石先生笔下,细品韵味无穷,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