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用来驱病的食梦神兽是何物
小泉八云在《怪谈》中提到了食梦貘,它在夜晚出现,吃掉人们的噩梦,是一头食梦兽。小泉八云写道:“它本领殊奇,能噬食人的梦。”原本无形物质的梦境,却被一头来路不明的神兽吸食。小泉八云认为,令人惊怖的噩梦,是貘最喜欢的食物,因为有了貘,睡梦才格外安稳,噩梦消弭于无形,顺便将噩运也一并带走了。又有日本古谚说:“夜之暂,貘尚不及食梦。”貘始终与夜晚联系在一起,它属于黑夜。
貘是想象中的动物,清代学者郝懿行认为,《山海经》的猛豹即貘豹,生活在公元四世纪的博物学家郭璞在注《山海经》时认为猛豹“似熊而小,毛浅,有光泽,能食蛇,食铜铁,出蜀中。”在《尔雅》中也出现了貘的词条:“貘,白豹”,博物学家郭璞再次出现在注解中,他这样描述貘:“似熊,小头庳脚,黑白驳,能舐食铜铁及竹节。”从郭璞的描述中,有人认为貘是川藏一带的熊猫。
但貘是实有的动物,与马和犀牛是近亲,是奇蹄目哺乳动物,腰部和背部白,头及四肢黑,也是黑白驳杂,长着大象一样的长鼻,但比象鼻短,看上去只有半截,鼻子还可自由伸缩。如今貘已是濒临灭绝的动物,只有少量分布于东南亚和美洲。貘是食草动物,喜生活在密林沼泽,曾经在华南一带出没,后因气候变动,只适宜湿热环境的貘在中国绝迹了,如今生活在东南亚的马来貘,是中华貘的近亲,二者极为相似,可从马来貘身上看到传说中的异兽。
当然,从文物中也可看到貘的身影,湖北石家河文化遗址中出土了陶貘,河南安阳曾发现貘骨,周代青铜器中常见貘尊,汉画像中亦有貘拖着鼻子出没的身影,这些貘的形象较为写实,憨态可掬。当时的南方丛林密布,多有沼泽,貘兽出没在其间,他们喜欢吃汁液丰富的野草,吃饱便在泥中打滚。彼时的貘,还是一种常见的动物,《后汉书·哀牢夷传》中即提到当地出产貘兽,司马相如《上林赋》中也有“其兽则犭庸旄貘嫠,沈牛麈麋”的句子,当时的物种丰富程度,却是如今难以想象的。
貘因其稀少,后世将其神化,博物学家乐于谈及异兽,这是学问渊博的象征,正所谓“博物之君子,可以不惑焉”。唐人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称其为貊泽,它的油膏腐蚀性极强,放在铜器铁器中,都会蚀透,这一古怪的属性,或是源自貘能食铁的古老传说,愈传愈奇。
白居易曾有头痛症,请画师在小屏风上画了貘,睡觉时以屏风环绕头部,症状得以减轻。白居易专门写了一篇《貘屏赞》,提到了貘的来历:“貘者,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生于南方山谷中。寝其毗辟瘟,图其形辟邪。予旧病头风,每寝息,常以小屏卫其首。”白居易用貘屏驱病,可见时人是将貘当作瑞兽的,具有辟邪辟瘟的奇效,唐太宗曾赐长孙无忌等重臣貘皮,这被看作是极为贵重的赏赐。
貘的形象传到日本,由辟邪之功用转而成为食梦兽,古代日本人认为噩梦即是风邪所致,便在枕头上绘制描金的貘,其实在《新唐书·五行志》中已有了枕上绘制兽形的风俗:“韦后妹七姨嫁将军冯太河,为豹头枕以辟邪,白泽枕以避魅”,或认为此处的白泽即是段成式所提到的貊泽,想象中的神兽,在概念上发生了互渗,这处记载,算是貘能食梦的一点肇端。
由食铁到食梦,是至坚之物到至柔的衍化,或许正是貘食铁的无往不利,才能在噩梦面前一显身手,以天下之至坚,驰骋于天下之至柔,神兽多有这般极端的品质。在日本,汉文古籍的传入,使貘的形象呈现出碎片化的属性,重新拼贴之后,终成食梦兽。丰臣秀吉曾命人在枕头上画了貘,又用貘皮做褥子,以驱逐邪气。在日本浮世绘大师葛饰北斋的笔下,貘是个毛茸茸的长鼻兽,似乎更具犬科动物的特征,它招摇的长鼻只有短促的一只,却与世间纷纭的梦境对应。
在月圆之夜,貘从密林中走出,来到人类的居所,它身手敏捷,彻夜奔走在檐角之上,落足时毫无声息。更多时候,貘介于实有和虚幻之间,有人在梦中看到貘拖着毛茸茸的尾巴闪过,那时的貘,刚好吃完一个噩梦。
貘的长鼻,正是吸食噩梦的工具,用长鼻指向室内熟睡之人,即可感知到其噩梦,梦的端倪初现,便被吸走。同样,貘还能把吃掉的梦重现出来,貘的身躯同时充当着梦的容器,只是时间不可过久,否则梦就会被消化。在夏天的夜晚,小泉八云曾于半梦半醒之中看到貘“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宛如一只大猫,轻盈跃上房顶,一栋又一栋,悄无声息地腾挪,飞掠而去。”(盛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