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诗人李白夜泊牛渚山,江清月朗,触景生情,想到历史上谢尚赏识袁宏的故事,感叹自己生不逢时,再不可能有这样的遭际。根据诗题我们知道,这首诗是大诗人李白夜泊牛渚山时感怀谢尚而作。怀古是古典诗歌的一个重要类型,有时容易和另一个类型咏史相混淆。两者的区别在于,咏史是针对历史内容抒发感慨、议论,表达自己的判断和评价,那些历史内容可以来自书本知识,也可以获自口头传说,诗重在表达作者对历史的反思和评判;而怀古则是针对特定的历史遗迹和故事现场,追怀往事,凭吊先贤,抒发历史兴亡之感,重心略有不同。李白这首诗就是夜泊牛渚山,感怀先贤故事而作,是典型的怀古诗。诗从夜泊所见写起,由近及远,眼前的牛渚山,远去的西江,夜色中依稀可辨,这固然是登高望远的缘故,也未尝不因朗月当空,天无片云,乃有这江天澄净之景。诗人施以“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两句,既交代了夜泊地点,又写出碧空如洗的幽静景致,为颔联的登舟怀古作了铺垫。此地此夜而登舟望秋月,李白不能不联想起当年谢尚闻袁宏朗咏而礼接欢谈的故事。但星移斗转,物是人非,如今再也不会有那种风雅人物了,所以诗人只能“空忆谢将军”,一个“空”字流露出无限的失望和惆怅之感。因为诗人也能像袁宏那样朗吟自己的作品啊,可是此刻又有谁听呢?“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两句不仅补充了“空忆”的理由,更表达了对谢尚那样襟怀风雅、妙赏知音的贤达之士的怀念。通常人们最怀念的,就是斯世最缺乏的,所以对谢尚的追怀也就是对世无知音的深深遗憾。想到明朝挂帆启程,前途未卜,内心更是说不出的惆怅和迷惘。诗就在这种心境中结束,没有直摅所感,而是用“枫叶落纷纷”这么一个满是萧飒意趣的景象来传达内心的失意之感。古人将这种手法称为“以景结情”。这首诗给人的感觉是眼到手到,情随景生,笔调空灵,如行云流水。清代诗论家王士禛曾说:“诗至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画家所谓逸品是也。”(《带经堂诗话》)这段话有点玄妙,落到实处,就是没有对仗所带来的严整格调。所以乾隆皇帝钦定的《唐宋诗醇》说:“(李)白天才超迈,绝去町畦,其论诗以兴寄为主,而不屑屑于排偶声调,当其意合,真能化尽笔墨之迹,迥出尘壒之外。”此诗空灵澹宕的魅力确实与通篇不对仗的写法有关。可是我们知道,近体诗的格律不是要求中两联对仗吗?是的,但这只是一般情形,唐人向来有通篇不对一格。中唐时期来华的日僧空海,收集当时流行的诗法编为《文镜秘府论》一书,东卷整理诗家所传对仗之格,第29种“总不对对”就是通篇不对。宋代严羽《沧浪诗话·诗体》也列有“彻首尾不对”一格,说“盛唐诸公有此体”,举例除李白本诗外,还有孟浩然《舟中晓望》:“挂席东南望,青山水国遥。轴轳争利涉,来往接风潮。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坐看霞色晓,疑是石城标。”又《送奚三还扬州》:“水国无边际,舟行共使风。羡君从此去,朝夕见乡中。余亦离家久,南归恨不同。音书若有问,江上会相逢。”显然,这些诗“皆文从字顺,音韵铿锵,八句皆无对偶”。明代杨慎《升庵诗话》曾断言孟浩然、李白集中的这些作品“乃是平仄稳贴古诗也”,应该代表着后人的另一种看法,其实没什么道理。如果他看到《文镜秘府论》记载的“总不对对”,就知道唐人确有此格了。
[诗课]
一、熟读本文提到的这两首通篇不对的五律,与其他中两联对仗、通篇对仗的作品相比较,体会郎读中彼此节奏、情调及语言给人的不同感觉。
二、试作一首通篇不对仗的五律。
牛渚:山名,在今安徽省当涂县西北。西江:长江从南京以西到江西境内的一段古称西江,牛渚在这段江岸边。谢将军:谢尚,东晋镇西将军。曾镇守牛渚,秋夜泛舟赏月,听到邻舟中袁宏朗诵自己的《咏史诗》,琅琅可听,遂邀其叙谈,通宵达旦。袁宏由此出名,后官至东阳太守。
原载《语文学刊》201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