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点

我真的很害怕认真地写文章,每次写都是一场令人精疲力尽的手术。

一方面,我躺在硬得硌人的手术台上,顶着刺目的灯光,死死盯着执刀人的一举一动——我没法管执刀的人叫医生,我不太相信她能治好我,但我没得选,在我的潜意识里,只有她主刀,我才有缓解症状的希望。其余的人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最后能做的都只是一刀插入我的眼球。

另一面,我像捏着根绣花针一样拿着把小手术刀,这里修修,那里补补。一会犹疑不定,刀尖凭空比划;一会儿心狠手辣,眼都不眨地卸下一整只胳膊。手头这一团乱麻固然难以下手,但更让我心烦意乱的是手术台上那位的目光——能别再盯着我看了吗!就在这样漫长的互相煎熬中,手术告一段落,我们俩如释重负地对视一眼,彼此搀扶着走出手术室,赌咒发誓说一定不会再回来了,但又隐隐期待着下一次到来。

我向来是写不出虚构类的小说的。——因为没有完整的世界观的支持。我连所处的这个世界都没有搞清楚,更没有底气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我更害怕自己沉浸在纸做的宫殿中无法自拔,彻底丧失了改变现实的勇气,变成一个懦夫。

我最讨厌的就是出于社交礼节或商业目的等形式化的写作。即使出版书赚到了钱挣到了名声,你写作时脑子里最好还是不要有这些念头。“如果歌者出于责任唱歌或者不得不唱歌时,我宁愿他沉默不语。” 我反感故作呻吟的破碎诗篇、一昧大唱颂歌的人物传记、用高深的论述,晦涩的词语堆砌的象牙塔以及字里行间暗示的命中注定。真正的作品不会像洪水倒灌一样把批发的情绪硬塞入你的脑海,它们只会让你本有的情绪决堤。

有一句话我相当喜欢:“写作是跳高,而不是拳击。其对手是神,不是人。”文学的本质是一种哲学。它是一根棍子,挑起生活大舞台的幕布的一角——文字本身不是重点,通过它你在幕布后看见了什么才是关键。——所以,你看见了什么?有人说,幕布背后是魔与神的博弈,生活如钢琴曲一般,善恶交错、黑白交织。而真正的神与魔早已陨落,只留下神性魔性杂糅的芸芸众生。人们跪下来,崇拜着自己身上的神;人们站起来,唾骂着自己身上的恶。我们崇拜神的目的不是为了成为神,唾弃恶的目的不是为了完全抛弃恶,我们真正的目的是寻找这架天平的支点,而非极点。时代变了,黑白键代表的事物也在改变。但只要矛盾存在一日,这首曲子会一直弹下去。

也许,多年后一个平常的夜晚,我从梦中惊醒。如同滞留已久的水终于等到地漏被疏通的那一刻一样,那些淤积已久的回忆呼啸着向我涌来。那时,也许我已是名利的囚徒,诗人的弃儿。也许,曾经存在过的那个世界或我曾相信的那个世界已在一个被遗忘的梦里悄然倒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记忆的废墟中寻一处勉强坐下,一边啜着生活的苦酒,一边远眺夜色,倚栏凭吊那些不请自来,又不告而别的刹那辉煌。

【推荐语】作者这篇文章(精疲力尽的手术)个人认为可算是精彩纷呈了。作者说写不出虚构类小说,是“因为没有完整的世界观的支持。”“更害怕沉浸在纸做的宫殿中无法自拔,彻底丧失了改变现实的勇气,变成一个懦夫。”而我也写不出,却是因为我还没有办法建构出我想要的辉煌殿堂,完全寄托我的灵与肉。作者认为好的作品不会“批发的情绪硬塞入你的脑海”,“它们只会让你本有的情绪决堤”,我深以为然。文章中关于文学的探讨给了我不同以往的角度,审视文学建构出来的世界。文学作为支点,我想可以让人类更好地认识自己和社会。最后的语言,打动我了,(战栗!)赞。(杜昊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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