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读诗:流马《不为人知的河流》
不为人知的河流
流马兄
夜深了,法桐树叶仍然在响
那哗哗的声音,多像一条披挂在枝头的河流
河床平坦,水声洋溢着适意和安全
这个时候再有鸟声
反而不那么贴切了,我的乌鸦早就沉默
而蛙鸣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正从连绵树冠的下游向我回溯
抽完这根烟就睡吧
没有什么好等待的了
不为人知地爱着这个世界
相信世界也不为我知地爱我
就像流淌在窗外的这条河
今夜它并不知道自己存在
但我听到它对我的信任
允许我在入梦之前,先有这样一个发明
臧棣评读
现代诗的语言,如果以波德莱尔为原点,那是一种高强度的措辞;充满痛斥和诅咒的基调,仿佛不如此,诗人对诗的真理的效忠,就无法达到一种紧张的强度。而假如缺少这样的强度,就意味着诗人对真相的背叛。所以,波德莱尔在《致读者》中判定:诗的读者,不仅是“虚伪的”,而且是一群“不好对付的怪物”。大抵而言,即使像保罗瓦雷里这样严格自律的诗人,在其对语言的操持里,都可以窥见到这种紧张的基调的变声。艾略特的语言,特别是在写《荒原》那段时期,几乎可以看成是将波德莱尔的法语在诗人的神经末梢翻译成英语的一种结果:以密度和节奏达成一种铿锵的雄辩;究其实质,依然延续着波德莱尔的语言信念:现代诗的语言必须是对这个堕落的世界的一次彻底的孤立。不能有任何妥协,包括对诗人自身的怜悯。现代诗的语言进展中,这套措辞系统的确发挥了巨大的影响,但也造成了一个“难题”:仿佛我们和语言的关系,语言和世界的关系,只能呈现为一种措辞的紧张性。流马的这首短诗《不为人知的河流》,可贵就可贵在它展示了另一种语言的可能性:适意,恰切,温润,平和,但又不乏内心的措辞的韧性。在我看来,这样的语言表达,不仅显示了作者本人对诗的语感的出色的悟性,更重现了现代诗的一个根本的任务:再造个体生命和世界之间的可体验性。这种可体验性,无法通过语言的紧张性来实现,只能诉诸于语言的私人性。换句话说,诗的现代性直指一种新的关系:沿着瞬间的感觉,或者最隐秘的体悟,对我们的生命情境进行一次即兴的“发明”。
zang d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