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摭遗（4）：中国历代小说辞典·纪闻
旧文摭遗（4）
弁言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我陆续为若干种古代小说工具书撰写词条约几十万字，为我后来撰写《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奠定了重要基础。但这些词条撰写时大多用纸本手写，原稿交出版社而手里没有底稿。好在现在有了先进的技术措施，把出版物中的文字复制下来变为文档已经不是多大的难事。所以希望能把这些文字重新采撷下来，保存起来，公之同好。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一、《中国历代小说辞典》（第一卷）
主编：侯忠义，云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本书共编写十四条。这项任务原本为侯忠义先生邀请我的硕士导师之一宁宗一先生撰写，因宁宗一先生当时身体状况不允许，嘱我执笔，他来审读，署名为我们两人。
4.【纪闻】
（《纪闻辑校》，中华书局2018年李剑国辑校本）
志怪、传奇小说集。作者牛肃。原书十卷,且有崔造为作注,现书已亡佚。《太平广记》引有佚文一百余条。汪辟疆《唐人小说》叙录中称《丁氏善本丛书》藏有旧抄本十卷,亦从《广记》中辑出,并非原书。台湾国立政治大学中国文学硕士研究生王国良《唐代小说叙录》称台湾中央圆书馆藏朱校抄本一部,十卷,即自《广记》辑出,或即丁氏所藏抄本。另外,吴曾祺《旧小说》收有四十一条,汪辟疆《唐人小说》收有二条,均出《广记》。
从现存一百二十余条佚文看,《纪闻》的内容非常广泛,既有情节曲折的人间奇事,也有五光十色的异域珍宝,飞禽走兽,神仙鬼怪等。从思想上来看,其中宣扬灵鬼报应的迷信思想,占了较大的篇幅。如《午桥民》一条,(《广记》卷一二七引)记唐代卫州司马杜某为洛阳尉时,有人家失火,七人焚死。一天门人突然扭送一人上堂,云此人刚才大怖而闯入县门几次,故执之。杜门其人,其人承认自己就是杀七人之贼。刚才突见空中有火数团,驱之入县门,故被执之。作者有僧恶和消灭丑恶事物的愿望,这是好的。但按作品的逻辑,似乎坏人无须勘查,就会自动送上门来,这与一些公案作品,仔细勘间,以致破案的故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本书值得肯定的思想内容,首先是从正面歌颂一些正义和美好的东西。突出的如《吴保安》条,(《广记》卷一六六引)叙述唐代送州方义尉吴保安,不借变卖家产,离家出走,积攒十年,终于赎出被南人掳去的朋友郭仲翔。而当吴保安死后,郭仲翔又能倾家财二十万,厚葬吴保安,又让官与其子。作者着意要歌颂的,是二人之间那种深挚的友情。武则天朝时,由于奖赏告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友谊关系遭到破坏。作者写这篇小说,正是为了改变人们那种相与为敌的不正常关系,实现友谊和信任的复归。这对于提高人们的道德伦理情操,促进社会的进步,有一定作用。
在这类作品中还有些是表现人们超人的能力和为民除害的精神,如《苏无名》条(《广记》卷一七一引)叙述武则天赐太平公主宝物被盗,则天大怒,限洛阳长史三日破案,长史限县尉二日,县尉限吏卒一日。更卒计穷,求援于善侦破之苏无名。苏无名见一伙出葬的胡人可疑,但又恐打草惊蛇,携物潜逃,便月内无动静。一天突令人跟踪胡人,终于发现他们将宝物藏在冢内,一举破案。苏无名对犯罪心理的掌握和对罪犯形迹观察的细致,令人赞叹。另外《牛应贞》条(《广记》卷二七一引)写牛肃之女牛应贞才华出众,也表现了作者对美好人格的向往和追求。
其次,作者还鞭挞和揭露了一些生活中丑恶的东西,其中主要是以调侃的笔调,来讽刺挖苦些封建官员的颟顸昏庸,如《许诫言》条(《广记》卷四九四引)云:
许诚言为瑯琊太守,有因缢死狱中,乃执去年修狱典鞭之。修狱典曰:“小人主修狱耳。如墙垣不固,狴牢破坏,贼自中出,犹以修治日月久,可矜免。况囚自缢而终,修狱典何罪?”诫言犹怒曰:“汝胥吏,举动自合答,又何诉!”
自己工作中出现问题,又无法弥补,却向下级无端发泄,还不允许人家申辩,这位太守的政迹,就可想而知了。又如“杜丰”条(《广记》卷四九四引)叙述开元十五年玄宗东封秦山时,齐州历城县令杜丰负责接待。他没布置衣食住行,却令人准备三十口棺材。理由是担心玄宗一行人多,突然暴死,来不及准备棺材。后因裙带关系求情,才免一死。他的儿子为兖州参军,都督令他掌马自豆,他也怕马多食不及,于是煮豆三千石。及供领取时,皆腐烂臭败。时人云:“非此父不生此子。”在统治阶级处于上升时期的盛唐,作者敢于把批判和戏谑的矛头,对准封建官吏,这不仅显示了作者的胆识,而且也表现了他对国家命运的关切和担心。
在小说的写作手法上,《纪闻》有些新的探索,这在小说史上也是值得书一笔的。如《修武县民》条(《广记》卷四九四引)载:
开元二十九年二月,修武县人嫁女,妇家迎妇车。女之父惧村人之障车也,借骏马令乘之。女之弟乘驴从,在车后百步外行。忽有二人出于草中,一人牵马,一人自后驱之走。其弟追之不及,邀白其父。父与亲眷寻之,一夕不能得。去女家一舍,村中有小学,时夜学生徒多宿,凌晨启门,门外有妇人裸形断舌,阴中血皆淋滴。生问之,女启齿流血不能言。生告其师,师出户观之,集诸生谓曰:“吾闻夫子曰水石之怪夔魍魉,木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吾此居太行,怪物所生也,将非山精野魅乎?盍击之!”于是投以砖石。女既断舌不能言,诸生击之,竟死。及明,乃非魅也。俄而女家寻求至而见之,乃执儒及弟子诣县。县丞卢峰讯之,实杀焉,及白于郡,笞儒生及弟子,死者三人。而劫竟不得。
从结构上看,这篇故事分两条线索进行,一是女家寻找情况,二是小学校师生的行为,最后二者归一。这实际上就是后来小说结构中“花开两朵,各表枝”的叙述方法。尽管作者的这种结构意识还比较隙胧,但它在小说发展史上出现较早,所以具有一定的开拓性意义。
书中大部分作品情节比较生动、曲折,这表现了小说至唐代所取得的成就,也显示了作者牛肃善于谋篇布局,編排故事的小说家天才。作品的语言比较生动,表达比较准确。
补注：2018年，中华书局出版李剑国先生《纪闻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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