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州书影】“私人史”视域下的赤峰记忆
在赤峰乡土文献中,有许多属于个人回忆录类的图书,这样的图书虽然并不鲜见,但多为未进入流通领域的自印本,既不能摆在书店的架上,也很难成为图书馆的馆藏,故而流布不广。但从文献学的角度,私人叙事往往可以具象和丰富历史,尽管它不能与专门的文史类文章相比,但也不失史料价值。因为每个人都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私人叙事即是个人史,也是社会史,并且在个人叙事的衬托下,宏大历史才能更加立体和生动,读这样的文字有时让人兴趣盎然。试举几例,略以窥之。
纪松珊先生是纪氏中医世家的第四代,著有《话说当年》一书。纪氏中医一门,从清末纪有义,到解放前的纪振远,再到纪耀庭、纪耀铮,直到第四代纪松珊、纪松岩等松字辈,形成了四世承传家族式的中医群体,在赤峰街有悠久历史和广泛影响。纪氏从最初为儿童种牛痘到中医名家,从解放初的中医联合诊所再到赤峰中医院的建立,再到改革开放后个人中医诊所的重新恢复,经历了近现代中医发展的各个阶段,从纪家的发展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纪家的一脉相传,更看到了纪家背后赤峰中医事业的发展脉络。可以说,纪家的发展变迁就是赤峰中医事业发展史的一个缩影。虽然地方史志中也不乏赤峰医药发展的史料,但提纲挈领,未免过于笼统,而个体化的记忆恰恰能弥补地方史志的不足,使宏大的叙事丰满了许多。
纪先生的《话说当年》不仅记述杏林旧事,对哈达街的风土人情也多有细致入微的描写,例如作者对老西屯的记忆就所述甚详。纪家的旧居就在老西屯西卡子门里,作者曾经在这里生活多年,对老西屯大榆树及其周边商业分布很熟悉:“树身粗有数人合抱,三四层楼高,俨然一座绿色峰峦。老榆树东边是赵家茶馆,接着是乾御兴烧锅,西边是大车店。对面路南是南叉股,叉股道口有几家小店铺,王辙的糖果铺等。紧挨着它东拐角的庞钴鲁子锔盆店,过叉口路南是兴茂园。这是一个大石灰平台,门脸上塑一对中西合璧的木狮子,张口怒目紧瞪着对面的乾御兴,大有唱对台戏的架势。叉口对面是荣彩车店。兴茂园再东是李氏西医诊所,接着是百货日杂合作社。折回来从路北往西,是林家豆腐房、大杂院。满洲国时大杂院是伪街公所,再西是祖父开的中医诊所。紧挨着是西卡子门,出口乃是盛家皮货铺和住户,再往西就出街了。”这一段叙述,如果结合焦世珉先生九街三市商业分布图来看,会使老西屯的状貌更加丰富和生动,同时也是对赤峰市街商业分布情况的补充。
作者在书中对绅商杨子彬老宅的描述也很详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作者调入市中医院 工作,当时的市中医院刚搬迁到三东街杨子彬大院这里。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作者对院落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房间进行了勘察测量,书中是这样描述的:“进门房是一溜东厢房,然后是大厅,阔有二百多平米,到中医院手里改成药房。大厅后是一小跨院,左右是门房、账房,东西还各有一颗很高的榆树。正中开一门楼,门楼一边是木影壁,当年有彩画,现在涂抹一黑,走影壁两侧可进正院正通道。这二门楼盖的青瓦起檐,出两层椽沿子,是一座木雕艺术品,八柱空格处皆雕有木牙子。门楼东西接回廊,南北配抱厦。门楼和抱厦又是雕梁画栋又是堆金立粉,门楼前脸和两廊抱厦纷纷彩画有花鸟走兽、梅兰竹菊,惜乎文革中全用黑漆罩住,但细看那花纹是起鼓的。正厅、二堂、偏厦的屋里全是长条木地板,这就是典型的京式四合院。”这座宅院是伴随赤峰近现代风云变幻的建筑之一,它不仅是绅商杨子彬的故居,日伪时期还曾被日军宪兵队所占据,解放战争时期曾作为冀察热辽中央分局驻地,解放后是赤峰市委机关大院,后划给中医院,宅院现已不复存在,我们只能在历史资料中去追寻它的状貌了。
在“私人史”视域的赤峰记忆中,有许多长期在教育领域工作的老先生们的回忆录,这些回忆为我们了解赤峰当代教育史提供了大量丰富而感性的资料。比如原昭盟师专副校长张乃仁先生,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从东北师大毕业后来赤峰工作,先后在赤峰师范学校、赤峰市教育局、赤峰师专工作,退休后写了许多回忆性的文章,编入《张乃仁文集》《热眼旁观》《自哨录》《闲人闲事》等书,张先生的文集虽然没有冠以回忆录的名头,但都是以个人经历为主的一个个人生片段。张先生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人与事娓娓道来。在他的笔下,有罗盟长礼贤下士的故事,有和苏赫先生夜探宝石的传奇,有创办《作文报》的曲折经历,有教育改革中发生的一桩桩往事。张先生笔触生动诙谐,善于刻画人物。比如他写罗盟长:他个子很矮,头很大,走起路来,头先带动着脚步。他一遍一遍让大家抽烟喝茶吃水果,一遍一遍地解释着党对知识分子的一贯政策,一遍一遍征求意见。再如他写司凤岐先生:司局长喝酒从未失态过。他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喝了酒洗了澡打着麻将,心里还在琢磨正事。有次我们在克旗考察,天很晚了,我已睡下,司局长在和人下棋。我睡的正香,有人叫我说司局长让我去一趟。他还在下棋,看着我说,老张,今天上午克旗汇报的高考数字不对,他考不了那么多,他把“回炉”的都算上了,我们要的是应届的。各旗县报上来的你再查查,可别叫他们唬了!结果全面一查,果然都把“回炉”的加上了。 这些赤峰人物也许你没有见过,但是在张先生的刻画中你认识到他们的性格特征、工作作风,认识到他们为推动赤峰教育事业发展所起的重要作用。
私人史中的一些作品还是赤峰民俗记忆的教科书,崔玉堂先生的《山村旧事》就是这样一本书。崔先生曾经在赤峰林业领域供职多年,因公致残后将自己拍摄的大量赤峰林业建设的照片整理成一本大型画册《绿色的壮举》,为赤峰林业建设史的书写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作者的《山村旧事》则是对赤峰地区农耕民俗文化的记录,正像该书序言所说:“翻看《山村旧事》就像进入了历史博物馆,一件件生产生活用具,一个个生产生活的场面,全景式地展现了那个时代生产生活的场景。”在这本书中,叙写了缺粮挨饿的恐慌,穿戴铺盖的尴尬,生产队集体经济史话,村里的小故事,民间的老艺人。回忆了”打干粮叶”,”挖酸巴溜”,”摘刺玫果”,”拔疙瘩蒿”,”熬牛骨油”,”土法熬糖稀”,“烧吃瞎地羊”,“手工丝酱”,“榆树皮面”等生活经历。作者怀着对家乡的眷恋和厚爱,谱写了一曲赤峰农耕文化的田园牧歌,作者在后记里写到:“老一辈村人那种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面对艰难困苦那种坚韧不拔的勇气,热爱生活、创作生活的精神,深深地感染着我,他们的精神是后辈们的财富。在村人的生产生活和人际交往中,他们有矛盾有摩擦但更多的是情意,有竞争有争斗但更多的是和谐,有烦恼有忧愁但更多的是快乐。”这是作者思想感情的表达,是作者对农村生活的感悟和思考,也是那个时代农村风尚的写照。
在私人史的赤峰记忆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许多书中都收入了大量照片,这些照片生动形象地展示了时代的记忆。以周锡三先生的《人生履迹》为例,周先生高中毕业后在巴林左旗当过教师,在包头当过兵,在平庄丝绸厂做过锅炉工,在造纸厂俱乐部画过海报,在发电厂搞过宣传,下海经商经营装饰材料,退休之后玩摄影,出个展,是个无所不能的能人,潇洒不羁的玩家。在他的这本书中,收录了作者在不同时期、不同工作岗位的照片,这些照片,不仅展示了作者的人生经历,也折射出芸芸众生背后社会的变迁。在书中,作者还特意把自己从风华少年到年逾古稀的照片排列在一起,通过形象的对比,我们可以感知时代大背景下人物的变化和命运。
总之,“私人史“视域中的赤峰记忆是在个体化的人生叙述中展现时代的风貌,赤峰人写赤峰事,人物不在大小,文字也无论雅俗,每个人都是历史的见证者。 历史是不能没有故事的,缺乏故事的历史是枯燥无味的。“私人史”视域中的赤峰记忆为我们提供了丰富而感性的资料。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从文献学的角度来看,个体色彩浓郁的回忆录、口述史、甚至日记等“私人史”还不能完全采为信史。其一,记忆往往是不准确的,时间、地点、人物都可能存在偏差,甚至张冠李戴,无中生有。其二,主观的叙述往往是有选择性的,为尊者讳,为生者讳,为自己辩护也常常掩盖事实的真相。其三,文学的渲染有时会使事实失真。因此,私人史视域中的记忆只能说“大体如此”或“大概可信”。我们在阅读这类作品时,尤其是运用回忆录类史料时,必须对其局限性保持清醒的认识。正如心理学家F.C.巴特莱特在其著作《记忆》中所说:“记忆显然更接近重建,而非单纯的复制。”
附录:“私人史”视域下的赤峰记忆书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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