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生活手札——本地密码

在一地待久了，会深深印下此处的烙印，比如习惯口味；也会不自觉掌握一些只有本地人意会，无法对外地人言传的神奇技能。烟台的同学最会挑苹果，青岛的朋友在一堆看起来没差别的海螺中告诉我哪只吃起来是甜，哪只吃着发苦。父母在海南，掌握了挑水果的技能。

在早市，我爸买下长相极难看的芭蕉和火龙果，指着芭蕉斑驳的外表告诉我可能因为没套袋子被雨淋了，并不影响质量和口感。水果拿回家，我妈看了眼火龙果，说挺新鲜的，买的不错。我问她怎么看出来的，“看下面就知道了”。我把火龙果翻来覆去也没看明白。

今年五月父母从海岛回大陆，给亲友们带了十几箱水果。他们非常清楚芒果该买哪个品种，菠萝买多大合适，挑选的水果无一失手，所有人都夸买得好。

疫情期间，我在岛上陪父母买水果，永远都是他们挑选，我结账拎袋。我唯一一次挑过龙眼，只知道挑大个的。但那家龙眼无论大小都好吃，因为是刚从树上摘下的，龙眼新鲜的口感就像在口中活泼地跳舞。

我在温暖的春日黄昏中吃光了几斤龙眼，也想明白了，只有一直吃新鲜的甜蜜的水果，才会挑出这样的水果。这和溥仪一眼看出王国维的古玩是赝品是一个道理，和他家里的不一样，就不对劲。和平时吃的不一样，就不选。

父母回到大陆后根本不吃热带水果，态度相当傲慢。但有些东西，还是大陆种植的好吃，比如大葱。我家在岛上吃的葱基本都是网购，疫情期间快递极慢，春节前买的葱十五后才送来。我们去小区门口取快递时，快递箱都快散了，大葱叶子招摇在外，引起不少邻居注意。大家聊起来都抱怨岛上的葱不是那个味道，还是山东河南的葱吃着香，我妈当场把葱分了一半给邻居。剩下的葱先种地里，随吃随拔。已经快干巴的大葱，在阳光雨水的关照下，竟然又恢复了生机。

这是岛上储存蔬菜的另一种方式。吃不完，就种地里。我家长势极旺的蒜苗，就是在大陆没吃完的蒜，带到岛上埋进土里长出的。蒜苗已经长了两茬，炒腊肉下面条炖酸菜，在餐桌上发挥积极作用。

家人虽然吃了不少岛上的神奇植物，但最可口的还是之前几十年常吃的那些。所以荆芥年年都种，即使前些天被暴雨连根冲走，还是又洒下一批种子，只是埋得更深。酸菜年年都腌，尽管我爸七岁就离开渤海湾，却一直热爱辽东半岛口味，这是融进他血液的故乡密码。

杨照写台大傅斯年的陵寝附近有棵大树，每年累累结实，同学们叫“面包果”，他叫“巴吉陆”。同学们都怕被果实打到，只有他兴高采烈把果实捡回家给妈妈加排骨煮汤。即使在台北出生长大，他也没有失去花莲人的本地密码。

我虽然知道怎么催熟菠萝蜜，会判断青芒果能否放熟，但依然不会挑水果。我的父母，已经掌握了在岛上的生活密码，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琼州海峡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