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长篇小说 追 梦

上篇   做梦

第二章、

第二节       三结义

冬天昼短夜长，夕阳无奈地隐没在号称东方金字塔的汉武帝陵墓后面，天色逐渐暗下来。院子里觅食的鸡麻眼看不见食物，一个跟着一个，自觉飞上墙拐角架上并排卧下。由一排窑洞组成的村庄，笼罩在各家各户烧炕的灰色烟雾中。母亲坐在灶火，叭哒叭哒地拉风箱烧汤（做晚饭），黑老哇筒子锅里碗壳唠在水中咯哒哒响。从秋天玉米成熟到小麦收割的大半年时间里，我家很少有细粮，冷玉米面馍跟砖头一样瓷实，三顿三晌红芋、玉米等粗粮吃的人胃作酸。母亲总是不怕麻烦，变花样让孩子们吃好。我帮母亲把炕洞里的玉米杆点燃，用扇子把火搧旺，黄黑色烟雾很快填满整个窑洞。蒸烙馍熟了，上面松软底部焦黄酥脆，我吃了两块热馍，喝碗白开水出门去黑旦家。

黑旦家劳力硬，没有吃闲饭的。除他爸他妈外还有个终生未娶的伯，跟他们一起生活。黑旦今年中学毕业回来，四个人全是干活挣工分的，日子滋润多了。

黑旦父亲王仁义行三，是村里的有名的能行人，也是个助人为乐热心人。村里兄弟分家、妯娌不和、婆媳闹矛盾，都请他去说和调解，谁家有红白喜事，他都不请自到地去帮着张罗。出口成章的顺口溜，准会把喜庆气氛烘托的热热闹闹、喜上加喜。

能人王三叔长眉毛底下，一双会看人说话的眼睛，戴副老式折叠腿子园坨石头眼镜，两半截套在一起的硬眼镜盒挂在腰间，露出玛瑙彩色穗子。他不喜欢像锅锅叔那样，穿戴邋里邋遢、干活暮暮囊囊的人。平时他都穿的跟走亲戚一样，衣帽整齐干净利索，连铁锨、锄头、镰刀等农具都把儿光滑，头刃明光铮亮，没一点锈迹。三叔下巴须着一撮不长的山羊胡须，说话时常用右手捋抹一下。烟锅也很讲究，一扎长的短杆子，绿玉石嘴儿，亮晶晶的烟锅头。

我喜欢借用三叔在墙上挂成一排排的铁锨锄头。更喜欢王三叔心底善良，从不多嫌或眼黑娃娃多的人家。他看得比较远：打墙板儿翻上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过几年劳力软的娃娃大了，咱老了就又倒过来。人民公社将全村人捆绑在一起相互帮助，腿脚好的带着包袱重的，也不会相差太远，起码大家都有饭吃。

冷清清的街道几乎没有一个人，我到黑旦家的时候，他们四口人正围坐在小桌喝汤（吃晚饭）。粗细两搅馍，白萝卜丝、酸黄菜、油泼辣子三个菜碟。黑旦家一大一小两孔窑洞，父母住大的，他伯住小的，黑旦在宽大院子厢房里住。我晚上常去跟黑旦谝闲传，黑旦和我刚脱掉棉窝窝（棉鞋）坐到炕上，大志也后脚跟前脚进来，上炕拉被子盖住腿脚，跟在他家一样气长随便。

三个人对面坐着，六条腿几乎把热炕占满。

在生产队劳动，跟父辈们没有共同话题，跟干部又说不到一起。我们三个投缘，都喜欢看书写作，晚上常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胡说浪谝。谈现实唉声叹气，说人生缺乏底气。一会儿觉得前景黯淡没奔头，一会儿又高兴的心血来潮、手舞足蹈，有牢骚、有担忧、也有人生美梦憧憬。

黑旦家是下中农成分，老弟兄俩守黑旦个倩蛋蛋，十亩地一苗谷，从小到大吃饭穿衣、花钱都由着他性子，即使我们进山背粮的最困难时期，黑旦也没受过多少窘苛。他爸说黑蛋晚上背心脱了都懒得翻，今天正着穿，明天反着穿。我说，懒人有懒福。果然，黑蛋后来娶了个好媳妇秋香，漂亮又勤快，把黑蛋伺候得呙呙耶耶（舒舒服服）。黑蛋性子急，做活麻利却往往粗糙。

属猪的黑蛋个子不高却很敦实，胳膊和腿就像成熟的玉米棒。穿外套一般不扣扣子，据他说这样显得威风。他头圆圆的，红扑扑的脸蛋也圆圆的，一双眼睛跟葡萄一样又黑又亮，也是圆圆的。我喜欢他笑，他一笑，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就变成两只弯弯的月牙了。他那红红的嘴巴喜欢说笑话，他的笑话总是在我们没有笑出声之前，先把自己逗笑了 ，这时两只弯弯的月牙又出现了，我们叫他大眼。如果说长颈鹿我是山坡向阳处的松树，长臂猿李大志是河堤岸边的杨柳，那么，大眼王黑旦就是自留地里的庄稼，一直生长在水足肥饱的肥沃土壤里，自小到大没受过多大窘苛。和属相的猪一样有点不爱动弹，不善于自我表现。但却很厚道，重视友情，人缘极隹。

黑旦其实并不黑，比我和大志白净多了，小时候他爸妈心疼（爱）地叫黑旦惯了。黑旦的梦想是将来开拖拉机，咚咚咚地响着，轻轻松松将黄土地揭（耕）一尺多深。如今跟在牛屁股后头揭（耕）地、吆碌碡，把人都吆瞌睡咧。啥时候农业实现机械化，揭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早晨一包牛奶、一个鸡蛋，饭后一个苹果......

李大志眉眼弯着，乐呵呵地张开棱廓分明的嘴巴，打断大眼黑旦的话：你说的是梦想中的共产主义吧，起码我们这代人没这个福分，下一代能不能都难说。现实点说，我知道自己难有出头露面之日。我父亲常说，“家财万贯，不如薄艺在身”，我的唯一出路是学一门手艺。

长颈鹿伸长脖子笑着说：跟锅锅叔学打胡基，我给你当下手。

嘿嘿，我才不出呙蛮力哩。我要跟我爸学盖房，盖国棉一厂、二厂一样的工厂，盖二三十层的高楼大厦。

谝起去，楼盖的呙么高，老汉娃娃咋上去呢？大眼黑旦问。

大志一笑，张开棱廓分明的嘴巴绘声绘色地说：有电梯呀，电钮一按，屁大个功夫，欻地一下就到了。长臂猿回过头问我：“你想弄啥？”

我身子筱薄力气小，母亲说我自小就是个犟怂。上学时作业做不完不睡觉；课文背不过不吃饭；土壕里头打胡基完不成当天任务，天黑了都不收工；挨打都不跑，愈外多挨些哈（瞎）打，越打越叫人生气。

我说我想当作家。

大眼哈哈一笑，友好亲切地戳我一拳头，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念了几天书就想当作家！麻袋上绣花——底子太差。

长臂猿一本正经地说，长颈鹿有这方面的天赋，小学就给《中国少年报》投过稿，中学的作文曾被当做范文在班上张贴朗读。其实我也是个文学爱好者，挺喜欢读书和写作，我也做过作家梦。

黑旦问：“那咋可想学手艺？”

我很你俩贫下中农不一样，知道自己姓啥为老几，纵有日（ri）天的本事，也是妄然。

我安慰大志说：你也不要过于自卑，花无百日红，风水轮流转，人也不会一辈子倒霉。金子无论啥地方都闪闪发光，没用的废物位置越显赫、越容易被抛弃。保尔虽然双目失明，却没有心灰意冷，在辗转病榻九年间，把笔当作武器，把文学创作作为自己新的工作岗位，以出乎常人的毅力写出了激励几代人成长的名著。

长臂猿大志接着说，我清楚的记得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至理名言：“人生最美好的，就是在你停止生存时，也还能以你所创造的一切为人们服务”，对不？

黑旦说，这样的书多了，吴运铎也是身残志坚。作者《把一切献给党》，创造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命价值。

读书是永远不会赊本的投资，装进自己脑袋的知识，任何时候都不会贬值。

三人各自抒发自己的志向，谈得十分投机。

改变不了别人，就想办法改变自己。日子贫穷精神不能贫穷；少吃没穿的生活不能缺少志气。绝不苟且偷生，要战胜一切艰难困苦实现自己的梦想，让青春在奋斗中闪光。一个人至少拥有一个梦想，心存梦想，即使遥远，就有一个理由去坚强。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或许我走得很慢，但只要不停下，就有可能成功。

青年人好激动，说着说着竟然一起来到院子，仿照三国演义中，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样子，点燃香烛，对天盟誓：无论在任何艰难困苦条件下都要以兄弟情义为重，相互帮助，团结一心，为实现梦想坚持不懈努力。二十年后即使无所建树，也不会因青春虚度而后悔。起码可以心安理得地说：我曾经努力过，奋斗过！

月圆如盘，繁星闪耀，竞相增辉。我不知道每一颗星的名字，只知道舀子状的是北斗七星，最亮那颗是北极星。寂静空旷的院落中，血气方刚的三个青年，一拜苍天，二拜大地，三人对拜，从此结为兄弟。我为大哥，大志为二哥，黑旦为三弟，黑旦房子是活动基地。当晚，我和大志没有回家，三人同宿一炕，兴奋地谝到鸡叫二遍。

天上云彩遮住月亮，忽明忽暗，风摆着蜡烛时亮时灭。

朦胧中一颗流星落在窑洞上空，金灿灿一片。我们兄弟三人携手向崖背攀登寻找光亮。曲里拐弯的路看似很近，急忙走不到头。脚底下尽是像书形状的大大小小石头，上面坑坑洼洼的黑点，像文字又像是猜不透的深邃迷宫。好不容易爬到顶，那光亮距离我们却依然很遥远。

猛一回头，渭河陡然变宽，从秦岭到北邙山成了一片汪洋，我们三人撑着一叶小舟，在波峰浪谷中，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苦苦划行......晴空万里，忽然雷雨倾盆，击打的我喘不过气，绝望中眼前出现一座桥，兄弟三人决定弃船登桥，很快到达有着亮光的地方。还没迈步，那桥却变成一道中看不中用的七彩虹。睁眼一看，阳光自窗口那块巴掌大的玻璃照射进来。

我要黑旦和大志给我解梦。黑旦说，写作是愚人的事业，没有捷径可走。大志说，你的梦是一幅对联：“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目标是人生的灯塔，可以照亮人生航程。目标是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鼓舞人奋斗激励人前进，使人真正成为主宰自己命运的主人。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深刻的道理。直到几十年后，我在大学生就业指导课上，结合自己的经历和体会讲述“职业生涯规划”，引起同学们极大兴趣、高度关注时，才体会到职业生涯规划对人生的重要意义。通过科学规划人生，实现自己梦想。如果没有明确目标就会活得很茫然，就缺乏前进动力。 正是这种对事业的渴望与梦想。使我在后来的岁月里，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挫折，生命都充满了活力和勇气。

回乡三年为什么不被重视、可有可无？思来想去 原因只有一个，自己没有做出让人看得起的事情，没有像在家中地位那样不可或缺.......想要成为与众不同的人，必须有与众不同的做法。不虚度年华，就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做事，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艰辛，默默耕耘，不问收获。相信彩虹总在风雨后。

我在日记中记下这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日子：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十八日，一个普通而又神圣的日子，一个我生命历程中扬帆起航的日子。

生活是一面镜子，你哭它也哭，你笑它也笑。你怎样对待它，它就怎样对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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