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霍珀:孤独是一座城市
绘画/爱德华·霍珀:孤独是一座城市爱德华·霍珀:孤独是一座城市绘画8-456阅读 · 6喜欢 · 0评论 大观艺术粉丝:2.8万文章:71已关注人不因为独自一人而孤独,也不因为置身人群而不孤独。——爱比克泰德孤独是什么感觉?孤独就像饥饿:当你正在挨饿而周围的人都正准备饱餐一顿,这让你感到羞耻和警觉,时间越久愈烈,像冰—样冷,像玻璃─般透明,将你包围,淹没直到几乎窒息。就像走进爱德华·霍珀的画里:
这副场景无法用安静或是寂静来形容,而是一种更强大、更凶猛的力量,现代生活中孤独最核心的体验:人与人彼此分离,被孤立,被压抑的感觉,以及一种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暴露感。这副场景无法用安静或是寂静来形容,而是一种更强大、更凶猛的力量,现代生活中孤独最核心的体验:人与人彼此分离,被孤立,被压抑的感觉,以及一种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暴露感。这种感觉从没离开过霍珀。
爱德华·霍珀出生在美国哈德逊河岸边一个小城,有一对有教养但不是很合适的父母。15岁的霍珀身高就超过了180cm,同学嘲笑他笨拙的口齿和四肢,让他早早远离了人群,专注于绘画。中年成名后,面对镜头,霍珀仍旧是有点尴尬地站着或坐着,像一般高个子那样,他有点驼背,过长的四肢在身体周围显得很不自在,穿着不是黑色西装领带就是三件套,他的长脸有时郁郁寡欢,有时很谨慎,有时则会闪着一点点愉悦。那—点点愉悦或许就来自于绘画。霍珀从纽约艺术学校毕业后,踏上了改变人生的三次法国之旅(更确切的说是巴黎),在那里沉浸于深厚优雅的文化氛围和印象派的色彩。而当他从欧洲回到美国,他只觉得“这里粗鲁、原始得可怕”,若千年后他回忆道,“我花了十年时间才忘记欧洲。”
《铁路旁的房子》中,一条铁轨横卧在一栋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建筑前,跨越整个画面。建筑的角楼、阳台无疑是为了闲暇时欣赏风景所设计的,但此时它们已起不到任何作用。明亮的阳光在建筑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却无法驱散孤单伤感的氛围:被代表着现代生活的铁轨粗暴阻隔的不只是—栋老房子,也是整个渐行渐远的农业时代。这幅画后来成为MOMA(现代艺术博物馆)的第—件收藏。只是在画风流转,只争朝夕的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的美国,面对不论是二十世纪初模仿欧洲的浪潮,还是后来抽象表现主义席卷美国,始终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绘画风格的霍珀,到了四十岁依然默默无闻。(多年后他回忆说,“我听说过格特鲁德·斯坦因,但我完全不记得听说过毕加索。”)
霍珀被纽约狂热的步调,对金钱没完没了的追逐刺激得很烦躁,很长时间里,压根没人对他的画感兴趣,他靠画插图勉强维持着。回到美国最初的几年里,他也没有什么亲密关系。这种分离出来的,在一个大城市里孤身—人的感觉,很快开始出现在他的画面上。《自助餐厅》中,女子独自坐在餐厅里,她身后有一块偌大的长方形玻璃,但我们在镜子中看不到任何室内的环境,仅仅是两排灯光和一个没有生气的世界。女人穿戴整齐,脸上还画着妆,她只脱下了一只手套,咖啡杯前放着的一只空盘子暗示着她已经吃完了一份小吃,此刻只是空洞地拨弄着一杯可能已经冷却的咖啡——她在消磨夜晚漫长而孤独的时光。
为《自助餐厅》中的女人作模特的,是霍普的妻子——约瑟芬·妮弗森,通常被叫作乔,是他当年在艺术学校的同学———个健谈,性急又好交际的女人,一直独自顽强地坚持着她的艺术家之路,尽管她的资金非常短缺。这对伴侣终身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可他们的个性甚至是身材都截然相反。他们结婚时,乔41岁,霍珀快42了。他们两个人都想过他们可以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不知不觉就远远超过了约定俗成的结婚年纪。乔把她相当大的精力投入进了照料和扶持她丈夫的工作:处理他的信件,贷款,帮助他专注于绘画。在乔的坚持下,她还为霍珀此后画中所有的女性形象作了模特。而此前她奋斗和捍卫的事业,逐渐缩水到几乎没有了。但霍珀不仅没有支持乔的事业,还非常积极地阻拦她,嘲笑,贬低乔仅能画出的一点画。他们经常吵架,有时吵得厉害甚至会动手:扇耳光,撕扯,卧室里毫无尊严的扭打,留下的除了淤青,还有遍体鳞伤的感情。
就像霍珀笔下的《纽约的房间》,说不出的沮丧在其中涌动,没能满足的欲望,强烈的克制感。“和我的任何交谈都会让他的眼光转向时钟”,乔在她的日记中写道。仿佛霍珀的性格中,有一种天生的隔绝和沉默,也许他自己的沉默只是一部分,还有不懂得如何用平常语言去交流,一些在亲密需求周围游荡的怨恨。孤独滋养着霍珀的绘画生命,却在他最需要沟通的时刻抑制着他的欲望。
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被偷袭了。第二天,美国宣布加入二战。这些发生的那个冬天,正是霍珀最知名的画作《夜游者》被创作出来的期间。乔在给霍珀姐姐的信中写道:“爱德华拒绝思考我们的城市有可能被炸掉的危险——我们就居住在玻璃天窗之下,而且当外面下雨时雨滴都会渗透进来。他也拒绝做任何预防措施。因为灯火管制,我们也没没有什么光线可以利用。他仅仅是在创作一幅全新的作品而拒绝被打扰!“对于战争迫近的恐惧让霍珀纵身跃入了沉默的无底洞,当他迫切需要安静而乔同样迫切需要有人说话。《夜游者》中,当我们在漆黑的纽约街道看到这间唯一发出亮光的餐厅时,我们期待它会给予温暖,但可惜它没有。这是个封闭的空间,没有入口,进不去也出不来。没有人在说话。没有人看着别人。室内强烈的光线仅仅使里面的人物处于被暴露和凝固的状态,大片玻璃窗户提供的脆弱庇护让人焦虑,暗合战争中岌岌可危的生活,空间里大片的安静挤压着每个人的心。无助和孤独从画中缓缓流出,他们是“孤独的个人”,是属于大世界的小人物,面对着艰难的生活,惶然于命运的无常。他们聚集在—起,却无法交流。
霍珀很少评价自己的工作,很少接受采访。当美国文学艺术学会为他的画颁发了金奖,他只说了—句“谢谢”。霍珀1967年去世时,只有8个人来了他的葬礼。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霍珀去世前两年,画了《两个喜剧演员》,他说是一种告别。画中一男一女的喜剧演员,分别代表他和乔,牵着手,诚挚地谢幕。当时他们俩都已经80多岁且疾病缠身。他去世前不久还罕见地接受了采访,和乔—起。在死亡面前,他希望乔可以陪伴在他身边。而死亡,是他和乔的第一次也是最后—次分开。霍珀画了那么多次大城市里的孤独,同时,他也画了这么多如城市─般的孤独,他自己孕育着孤独却又被孤独侵蚀,或许孤独是一种永恒的人类境况,其中没有末日也没有救赎,只是迟钝的、缓慢的、忧郁的挣扎。霍珀去世后,将他的所有画作都赠与了惠特尼美术馆。今天,孤独的灵魂在他的画面上互相分享着彼此的孤独。孤独孕育的,往往也能被用来救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