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摘棉花
一大早出门,凉风阵阵,怕冷的人会冷不丁打个寒战。虽然今年的雨下得格外多,连戈壁滩也大片长草,新疆到底空气干燥,进入九月份真是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我昨天买了个西瓜,每公斤贵五毛钱,西瓜的旺季差不多过去了。
我是九月初来到新疆的,那个时候哈密好热,热得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就是待在新华书店背上也潮乎乎的。到了乌鲁木齐就跟不一样了,可谓秋高气爽,到了晚上还凉飕飕的。我没有什么钱,住旅馆越便宜越好,网上提前订了一家旅店,坐公交车坐到崩溃才找到。我退了宁波的房子,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无产阶级,因为舍不得扔掉一百多块钱买的电饭锅,就把它装在袋子里带在身上。加上一个行李箱,我每走十几米都要停下来甩甩生疼的胳膊,即使我是一个风雨无阻的壮汉,也被这左拐右绕的消耗弄得筋疲力尽。我叔叔就住在乌鲁木齐市区,我混成这个样子自知不会得到他的谅解,说什么也不想去找他。
这家旅舍板壁相间,不要说大声讲话,就连走路都得掂着脚尖跟做贼似的。我自己出身草莽,随便哪里一躺就能呼呼大睡,出入之际习惯了菜市场吆喝卖猪肉的叫喊声。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天津路找住的地方,网上说那里出来打工的多,住宿便宜吃的也便宜。功夫不负有心人,谈判四五家后我终于找到一家还算干净价钱只要50块的旅店。
旅舍是一座四层小楼,东西南北连在一起,中间就像一个天井。大部分房间照不到阳光,我住的三楼也是,不过我还是会在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扒着护栏仰望灿烂的天空。起风的时候我觉得这天井就是一条通往天堂之路,任温暖的心绪自由地流淌。
我一到晚上就去逛夜市,闻到香喷喷的东西就想尝尝,但也只是买一串小小地满足一下胃口而已。有一天我路过一个烤全兔摊子,明码标价35元一只,我摸摸兜里的钱,瞬间放弃了那个想法。从此,兔子肉扎根在了我的心里。三年后,也就是2017年7月份,陈柯亦妈妈请我和桃子吃饭,我拿到菜单毫不犹豫点了兔子肉。
天津路的西瓜5毛一公斤,我每天都买一个慢慢吃,二道桥的烤肉15块一大串,跟擀面杖似的,一个人最多吃两串。
天池下来,我就去当采摘工了――好友陈飞以前干过这个,小伙子干得有滋有味,这给了我极大的鼓舞。按照陈飞提供的呼图壁市区地址,我找到了大叔家。如陈飞所言,大叔格外热情,二话不说安排我们住下,滔滔不绝地给我们介绍招工情况:今年棉花少,不太要人。 大叔怕我们失望,赶紧拍着胸脯说:“你们别着急,我认识几个种地的老乡,我打个招呼还是管用的。不过他们要长工,从现在一直干到十一月份棉花收完一起结账。” 我俩一听心里拔凉拔凉的。
阿姨不像大叔那么欢迎我们,从头到尾对我们爱搭不理的,临到中午才吵着要去买菜,大叔说买八个馒头,她说四个正好吃完,就买四个。我眼里不揉沙,说什么都要走,大叔不再挽留:“你们要走也得吃完这顿饭!”
陈飞说,阿姨就那样,有点小气,其实人挺好的。我也认同陈飞说的,然而我脸皮薄忍受不了,吃完饭收拾东西的时候把一条雪莲烟塞给大叔,匆匆赶去玛纳斯寻找新的机会。
我们是第二天五点半起床去找活,此时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我忍着胃热勉强咽下两个包子,喝点稀饭就匆匆出发了。别人找活都是成群结队,多的有十来个人,少的也有五六个人,遇到好活一拥而上,像我俩这样拉不下脸来挤的人只有呆呆地看着的份。马克思说,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我们瞅见一个小队伍赶紧凑过去加入她们。
她们去摘棉花,我们也跟着一起去。车子开了半个小时才到地头,还没等车子停稳一个中年妇人唰了一下子冲过去,人群开始骚动,争先恐后往前跑,就像在抢春运火车票。我抬头看看天空,一切还是灰蓝的夜色。
我把口袋系在腰上,想起了小时候在家里捡棉花,热了就坐在棉花树下面乘凉,渴了就去地头摘点水果吃。新疆的棉花只比膝盖高一点,捡的时候得使劲弯着腰。我不会双手并用,眼睛也做不到一目十行,只能看一朵抓一朵,这样下来差不多比别人慢一半。捡棉花按公斤算钱,我是个死脑筋,不愿意剥生棉桃子增加重量,半生不熟的也放在那里慢慢长熟。女主人看我太老实,主动跑来教我怎么双手并用,她说不能蹲着跪着,虾着腰才是最快的。“我的儿子也像你那么大,他还在上学。你也学生吧,暑假出来打工?”
我感激得快流下眼泪来,也愈加决心好好干活,回报这家人。有人放起了音乐,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暖风吹乱我头发……
中午吃饭,每人两个馒头一包咸菜,凉开水随便畅饮。我是有点失望的,印象当中农民工干的都是粗活重活,得吃点硬菜恢复体力,不说大鱼大肉吧,一盆肥肉炖白菜或者一碗大盘鸡,也格外心满意足了。没错,就是两个大馒头,不吃就饿着,我一口气吃了三个馒头(小伙伴给了我一个)。
我这个人本来就黑,也不怕晒黑,别人都戴着有长长的帽沿的帽子,我什么也不戴,任由阳光轻轻地打在脸上。我吃完饭对着手机照了一下镜子,哇塞,简直是个外星人。
所有人撂下碗又去干活了。我和小伙伴腰疼得厉害,只能跪下直起腰来捡棉花,速度也就慢多了。我们俩落在队伍最后面,并列倒数第一,连七十多岁的老头子都赶不上。
小伙伴安慰道:捡多少没关系,不必在意。我很在意。这可是我赖以谋生的手段,捡的太少怕连房租都付不起,我在心里给自己加油加油。
夜幕降临,大家伙把自己捡的棉花袋子搬到地头过秤。“**花,115公斤。” 男老板大声喊道。
女孩子摘掉帽子,圆圆的脸蛋,个子也不高,样子大约二十来岁。
轮到我的时候,老板高声叫道:38公斤。 女主人看看我,在名字后面划了个40公斤。我是既失落又感激。
老板高声喊完,我才发现那个二十来岁其貌不扬的丫头是今天的冠军,作为倒数第一名,我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敬意。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她,顿觉她也是十分美丽的。我又在想,倘若还生活在农业社会,我这样的人差不多是半个废物,而那个女孩子却是不折不扣的天才。一个天才无论长得怎么样,她始终是个天才。
石河子军垦博物馆里有个割麦子的故事,某个丫头手脚极为麻利,一天割麦10000多把,我计算了一下,不吃不喝不睡觉每分钟割麦6把,她后来就成为劳动模范,被毛主席接见。我要是生长在那个时候估计天天挨批。我小时候捡过好几年棉花,速度再快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即使再捡几天也是这么多。
老板把总斤数一加,把钱付给了主事的人。主事的人开始一个个念我们的名字,领钱。那种时刻感觉就像小时候期末公布成绩发奖状,十分庄严,仿佛我领到手的不光是钱,也是一份荣誉与尊严。
回去的车特别挤,我和另外一个小伙子被安排到面包车最后面放杂物的位置,车门关上后窝着动也动也不了。天已经黑了,司机开得也快,遇到小沟我俩轻微飞起来,遇到大沟就会顶到车盖子,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把后车盖撞坏整个人飞出去。
晚饭吃了一份拌面(带着品尝当地特色美食的庄严心情),付了第二天的房费,兜里只剩下30块钱。以前爸妈说挣的钱是血汗钱,平日里都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我也想把30块钱掰成两半花,不到必需的时候坚决存在兜里。
躺在床上,全身都疼,连翻身都十分折磨人,不过还是很快睡去了。
想来想去,我还是不想留在城里,乌鲁木齐不想,石河子也不太想。我在石河子住了差不多十天,去博物馆,去石河子大学,北湖公园,去南山。南山刚下过雪,感觉就像是到了雪山之颠,虽然脚上沾满了冰雪融化后的稀泥。下了山来就去南山小学问支教的事,如果他们要我的话,我就留下来教书。
大门关着,一个老师告诉我是放假时间。我问他支教的事,他三言两语打发了我,我也就作罢。
十月的秋风把金黄色的白腊树叶打下来,落了满满一地,我故意站在树下,一阵风过,树叶哗啦啦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觉得那是非常美丽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