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处一个时代的忘年之交:贤相晏婴与儒家大宗师孔子的差距在哪?
话说春秋时期齐鲁两国同处山东之地,齐国为姜子牙所建,鲁国为周公旦长子姬伯禽所创,两国原本都是为周天子抚定中原诸侯而立,按理来讲齐鲁应该唇齿相依,共同为周朝的江山社稷相亲相爱,互为羽翼,然而自周夷王听信纪国谗言烹杀齐哀公,鲁国居然没替齐国说一句好话求情,两国就如刘备关公翻了脸,再无情面可讲。
而后齐国依仗家底雄厚,对鲁国时不时进行各种敲打和欺凌。鲁国虽然国弱家贫,但好歹也是周天子最为亲近的宗室,齐国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吞并鲁国。于是乎,两国之间的恩怨一直延续了数百年之久,直到齐景公时晏婴为相,努力平息内斗,以安定内部为主,不断提振齐国的硬实力,而鲁定公重用孔子为代相大司寇,扬长避短,加强了对礼法的传承,大大削弱三大家族势力,鲁国的软实力也随之恢复到了除周公时的最高点,使天下诸侯亦不敢小觑,两国之间也近乎势均力敌。
齐有晏婴,鲁有孔子,正所谓得贤臣者得天下。然而晏婴与孔子虽各为其主,私下交往却颇有君子风范,晏婴比孔子大许多,可谓忘年之交。孔子对晏婴的评价也是相当之高,他说:“仲平善与人交,久而敬之”。晏婴对孔子也很是钦敬,夹谷会盟之时,齐国以优伶侏儒戏弄鲁定公,孔子立马命左右将优伶斩杀,并说:“优倡侏儒营惑诸侯者罪当诛!”当时晏婴也在场,却没有反驳孔子一句,事后有人对晏婴说孔子有意讥讽他也是个侏儒(晏婴个子矮小),可晏婴只是一笑置之。
因为当时齐国在会盟时包藏祸心,欲图挟持鲁君,本就理亏,孔子所做合情合法,说得也一点没错,晏婴深知孔子为人,所以无可非议。当然,孔子也曾十分透彻地批评过晏婴,齐国冬天非常寒冷,有一次晏婴渡河见百姓赤脚立于岸边,十分不忍,于是就派自己的公车载送百姓过河,一时间晏子爱民的仁德传遍天下,论为美谈。后来第二年冬天,晏婴在河边又见到百姓苦寒,再次以公车相助,天下大多数人再次称赞其德义。
孔子闻之,却说:“第一次帮助百姓是恻隐之心,有仁爱之美德,时隔一年再这样做,仲平不是沽名钓誉,就是抚民理政太不及格!”人们很吃惊孔子会这样评价他的忘年之交,于是就问为什么,孔子说:“作为一国之相,位高权重,为君王安定百姓,是他的职责,见到百姓受苦,早应当为他们搭桥铺路,以解寒冬之困,堂堂国相,时隔一年,这都不能做到吗?如果不是为沽美名,难道不是有失职无能之嫌吗?”这一说,大家都恍然大悟,对孔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也说明孔子与晏婴之间是有差距的,晏婴在治国方面能够顾全大局,但又失之细节,能够解决眼前问题,却又无长远之计。这在抑制大族田氏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齐国田氏势大,田乞做了齐景公的上大夫,在收赋税的时候用小斗,而开仓放粮的时候用大斗,就这样借花献佛,拿公家的财产私底下得到了许多百姓的拥戴,晏婴几次向景公进谏,建议景公要抑制田氏的壮大,可景公也无可奈何,不能有所作为,后来晏婴出使晋国,只能对晋国大臣姬叔向发牢骚道:“齐国将来的政权最终会落在田氏手中的,堪忧啊!”
如果是管仲的话,早就替齐桓公贬谪了田氏,而若是孔子为相,估计作风更为强硬,就像他对三桓,甚至对少正卯那样毫不留情,直面硬刚,非杀伐果断不能安宗庙社稷。
而到晏婴年纪老迈之时,他竟向齐景公告老退休。景公说:“从我老爸齐定公至今,作为朝廷上大夫的老干部年纪大了,都没有请辞回家的。如今仲平你独自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想毁掉国家,抛弃寡人吗?不行啊!”景公对晏婴也可谓情深义重。
晏婴却回答说:“臣听说古时候忠心事主的臣子们,根据自己的能力来获得俸禄,对家国有厚德者安心受禄,功德微薄者就辞去俸禄,臣老迈无能,不能为国家再做更多的事情了,因此请辞回家养老,请大王批准!”
齐景公坚持不肯,说道:“昔日我齐国先君桓公时,贤相管仲为国辛劳,就算年纪大了,也一直受到君王的厚赏,还泽及他的子孙后代,如今仲平辅佐寡人也像当年管仲是一样的,所以也应该一直受到寡人的优待,泽及子孙,有什么不可的呢?”
晏婴说:“当年管仲为相,使齐桓公仁义的形象高于天下诸侯之上,功德遍及全国百姓之中,而臣侍奉大王,只能让齐国与天下诸侯平视而已,且国中百姓尚有怨言,是臣许多工作没有做好的缘故,如今大王拿我和管仲类比,还要赐以重赏,这是万万不可的!”看来晏婴也是个行事低调,颇有自知之明的人物,可齐景公却还是不同意。晏婴只好退出宫中,第二天入朝,居然将原本享有的食邑地契和仅有的一辆公车交还给了朝廷,然后坚持辞退相位才肯罢休,晏婴的个人品行和节操也着实让人敬佩。
后来没多久,晏婴重病将死,他妻子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晏婴说:“我怕死后,家里没人看管,家风会变,你一定要谨慎,不要让家风有所改变!”又让妻子将客厅的一棵柱子凿开,取出了一封书函,并对妻子讲:“儿子长大之后给他看!”书函上写的是:“布匹不能浪费,浪费了今后就没有穿的了。牛马不能累死它们,累死它们今后就没有耕田之用了。作为士子不能没有气节,没有气节的士子是不能任官的。国家不能虚耗奢靡,这样下去就不可能苟存下去。”
晏婴死的时候,齐景公还在临淄城郊外游玩,当他听闻这个噩耗,急急忙忙推开车夫,亲自驾着马车往晏家赶来,他又觉得自己太迟缓了,跳下马车飞奔,没多久又自知没有马车速度快,慌慌张张又爬上车来赶路,到了国都,边跑边哭,在灵堂伏在晏婴遗体上大哭,并说道:“仲平日日夜夜教导寡人,没有一点保留,可寡人却还是做出了许多荒唐的事来,因此而使百姓对寡人颇多怨言,如今天降大祸于齐国,使寡人失去了如此贤明的相国,这就预示着齐国的社稷危险了!将来还有谁来辅佐寡人啊!”景公甚至将国家大典用的玉器放置在晏婴身上,哀哭不止,连宽大的衣袖都被泪水湿透了。
有大臣弦章劝谏景公道:“大王,这是不合礼制的!”景公却说:“现在还谈什么礼制?昔日我与仲平出外巡游,仲平一天三次劝谏我不要沉迷玩乐,如今谁还能这样!我失去了仲平是天丧我也!有什么礼制可言!”于是可劲地痛哭,声嘶力竭才肯离去。
晏婴死后,田乞欲造反作乱,齐景公本来还能重用司马穰苴抵御外患,可权贵鲍、高、国氏三大家族却以穰苴本田氏为由,向景公屡进谗言,景公不得已罢免了穰苴大司马一职,没多久穰苴也郁郁而终。齐国内部的倾轧就更加严重了,田氏的势力也就更加壮大了。
后来景公的嫡长子英年早逝,幼子姜荼被指定为接班人,由晏婴之子晏圉以及高、国两家权贵共同辅佐,可等到景公一死,田乞却挑拨几大家族相互残杀,并将晏婴之子晏圉逐至鲁国,又拥立景公另一个儿子姜阳生继承了王位,从此田氏在齐国世代为相,独揽大权,直到五世之后,田氏代姜而立,成为了战国七雄之一的田氏齐国。
至于孔子后来在鲁国受到排挤,出走齐国,齐景公本打算给孔子封地,并任用他为齐国上卿,而晏婴却劝阻了景公,使得孔子再度流落他国,终身于仕途之上不可得志。后世有人认为晏婴与孔子交恶,而事实上只是两人执政理念大相径庭,不可兼容而已。晏婴死后,其子晏圉辅佐齐景公幼子姜荼即位,不想田氏政变夺权,另立新主,并欲图取代姜氏为王,晏圉逃到鲁国寻求庇护,却是孔子派出他的得意弟子端木子贡,出使晋、吴、越等国,破败了田氏的阴谋,化解了鲁国尴尬困境的同时,也保存了老友晏婴心心念念要守护的齐国姜氏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