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飞||风萧萧兮 / 开普饭

1947年4月，保德县冯家川贸易三货栈来了一队当兵的，为首的叫做“李仲英”。李仲英何许人？李仲英是晋绥军区二分区副司令员。李副司令员是老革命，1930年随谢子长参军投身革命，是谢子长军队中出名的战将。1936年3月陕北组建红29军，第一任军长肖劲光，第二任军长吴岱峰，第三任军长就是李仲英。1937年8月，红军改编为八路军，李仲英被任命为八路军120师359旅参谋长。红军改编成八路军，李仲英是西北红军中唯一的旅级干部。当时西北红军主要人物吴岱峰是八路军团级干部，阎红彦、贺晋年是营级干部。抗战胜利后，李仲英调到晋绥军区，任职晋绥二分区副司令员。李副司令员这次到冯家川是受许光达司令员委派，专门检查冯家川贸易货栈（兵站性质）工作的。在贸易三货栈，他第一次见到了李仲英副司令员。李司令员满口的陕北话、豪爽的大嗓门、武装带以及武装带上的手枪子一下子震动了他的心。与此同时，李副司令员也看中了眼前这个壮实精干而且能写会算的小伙子。李仲英问：“怎么样，跟我到部队打仗去？”他回过头看贸易货栈的领导。贸易货栈领导说：“李司令问你哩，你同意还是不同意？”“我同意”他说。

就这样，他跟着李仲英副司令员到了河曲，进入新五团供给处。新五团是晋绥军区二分区的主力团。二分区与120师独立二旅合署，独立二旅原有四个团：九团、七一四团、三十六团、五团。河曲新编成的部队使用了“新五团”番号，以与原来的五团区别。在新五团，他被安排做了供给处粮秣员。李司令员对他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供给工作很重要。千军万马没有后勤供给就是一盘散沙。他牢牢地记住了李司令员的叮嘱。

新五团是李仲英副司令员直接带领的两个主力团之一。从此，他跟随李司令员走上了解放战争战场。

第一仗，解放府谷。府谷县与保德县一河之隔。抗战时期，府谷驻扎着国民党军队22军86师的一个团，保德驻扎着晋绥军区二分区独立二旅司令部。抗战结束之后，解放府谷就成为二分区第一个战略目标。1947年9月，解放府谷拉开帷幕。战役总指挥李仲英，主力团是新五团。在保德县委、保德民兵的配合下，经过半个月的围攻，突破黄河天堑，解放了府谷县。解放府谷之后，李仲英带领参战部队越过陕北，进入内蒙腹地，兵锋直指内蒙古凉城。第二仗，解放凉城。凉城地处阴山南麓、长城脚下，扼内蒙古地区南北东西重要通道，地位很重要。赵武灵王曾在这里胡服骑射；赵国李牧曾在这里保疆戍边；飞将军李广曾在这里对峙匈奴；大魏鲜卑在这里开辟基业；巾帼花木兰在这里代父从军；康熙巡边，达赖受封，重大事件总是在这里闪现。1948年3月，李仲英带领的新五团与晋绥野战军的四十三团、四十四团、四十五团等部队与扼守凉城南面厂汉营的警察队、还乡复仇队、骑兵一纵队、自卫团等部队展开进攻。一轮激战，全歼敌军，厂汉营镇及凉城县得到解放。第三仗，围困大同。凉城解放，他又跟随李仲英率领的新五团到达围攻大同的前沿。这个时候的晋北，雁北13个县已经全部解放，大同成为孤城一座。来自晋绥、晋察冀的解放军大军云集大同周边。兵临城下，阎锡山军突围无望，解放军围而不打。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淮海战役已经拉开帷幕。山西境内，太原交通全部切断，大同围了几个月。瓮中之鳖，拿下大同仅仅是时间问题了。1948年7月，李司令所带两个团奉命撤出大同围攻，转而南下。如同秋风扫除落叶，扫除了崞县残敌，挺进忻县。7月21日，他们团跟随着李司令员排着整齐的队伍开进了有着古老历史的忻县县城。

一年多时间，他和新五团跟随李司令员，转战山西、陕西、内蒙古，大仗打了十几次，小仗打了几十次，腿部受伤，流血流汗，付出了自己的忠诚和勇敢。

忻县解放后，李司令带着大部分部队返回大同前线归建晋绥六分区，新五团留在忻县归建五分区。紧接着新五团被整编为野战军13旅34团。他还在这个团的供给处。供给处6个人，1个主任，一个财务， 2个管军械，2个管粮秣，他继续管粮秣。这个时候，忻县以北除孤城大同外全部解放，晋中战役已经结束，太原以南也全部解放。北面孤悬大同，中间孤悬太原。太原“绥靖”公署阎主任所辖部队已大部被歼，仅剩的5个师和1个暂编总队收缩进了太原城。解放太原、解放山西全省就在眼前。华北军区第一副司令员兼第1兵团司令员、政治委员徐向前率领的第1兵团第8、第13、第15纵队、华北军区炮兵第1旅、西北野战军第7纵队、晋中军区3个独立旅及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区警备第2旅，18个旅11.5万余人进逼太原。10月初，太原战役正式开始。新五团整编成的13旅34团随即开上了解放太原前线。

大部队上了太原前线，供给处留守忻县。1948年10月中旬的一天，他接受供给处杨主任的命令从忻县县城西面一个叫做卧牛湾西村的村子连夜出发，带领满载着白面、棉衣棉被等物资的六辆大车、四头毛驴，送往太原前线。秋雨淋漓，夜色深沉，看不清楚前方路面，车队艰难的摸索前行。大约半夜时分，车队到了大盂镇村边，突然，前后跑出十来个人，十来支枪指向他的脑袋。征集来赶牲口的民夫如鸟兽散，他被俘虏了。后来知道，这十来个敌人号称“飞鹰队”，是忻县溃败的阎锡山部队39师留下的便衣队，正式番号是“敌后政治救护工作队”。为首的叫傅宏堂，忻县令归人，化名张福林、张效林。傅红堂生于1923年，曾先后在忻县共产党的河南区队、忻定大队、忻定武工队任队员。1946年11月，因勒索民财、强奸妇女被判处死刑，后逃跑投敌，进入阎锡山39师搜索排——飞鹰队。他就这样被张福林的飞鹰队俘虏了。大盂镇被俘后，敌人绑着他经黄寨、青龙镇，第二天，把他被送进太原城。到太原后他被关进位于“南园”的“山西省政府特警队”拷打审问。拷打审问没有结果，两个月后他又被送到位于小北门的“感训队”关押。“感训队”对外叫做“太原特种警宪指挥处干训队”，内部叫做“感训队”。感训队主要职责就是收押审问解放军被俘人员。被俘人员在这里被拷打审问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有所交代，然后取保释放，由专门人员联系，成为特务组织的外围人员。一种是没有交代，那就一直关押，罚做苦力。从特警队到感训队，特务们对他进行了多轮拷打审问，但是他都挺了过来。随着太原解放战役的推进，拷打审问渐渐减少，他和其他被关押的人被特务押着去挖地洞、挖掩体、修补城墙。1949年4月21日，解放军进了太原城，“感训队”的特务、看守逃跑的无影无踪，他和其它被关押的人打烂牢房门窗，跑了出来。太原城到处都是解放军，他没有找到13旅34团，找到了20兵团66军198师594团。说明情况，团长把它安排到辎重营继续搞供给。

太原解放之后，他随部队到了河北，在天津驻扎。1950年10月朝鲜战争爆发，他所在的部队第一批入朝作战。他所在的部队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第一次战役已经打响。紧接着又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战役。爬冰卧雪，枪林弹雨，半年多时间，他所在的部队推进到三八线，他和辎重营的战友们也把弹药武器装备干粮送到了三八线。第五次战役即将展开，后续部队大量开进，他所在的部队奉命回国休整。

战争的硝烟散去，1956年他转业回到地方，以满腔热情投身到社会主义建设之中。但是好景不长，厄运来临。1962年举国还在挨饿，但是县里的“三反审干”没有丝毫停息。在劫难逃，他又在大网之中。省里专管“三反审干”的是“省委十人小组”及其办公室，县里是“县委五人小组办公室”。1962年4月，“县委五人小组办公室”接到了“省委十人小组办公室”的一封公函。公函说：他于1949年4月太原解放前在伪“特种警宪指挥处感训队”当过队员，有被俘投敌叛变的嫌疑。县委五人小组办公室接到公函不能怠慢，马上开始调查。档案材料中大盂镇被俘虏，感训队被关押，记载的清清楚楚，所有的证明人明确可寻，部队的结论确凿无疑，根本没有叛变投敌的痕迹。档案找不到证据，县委五人小组派出两个小组外调。一个小组到了他曾经服役的部队，一个小组找寻感训队的旧人员。部队回函：被俘关押问题在太原解放重新归队时已经审查清楚，记载清楚，不存在叛变投敌问题。找到的三、四个感训队旧人员，写的证明也都说没有记得有他这样一个人。外调没有结果，但是事情“也许有吧”！于是，他被处以留党察看二年、撤销职务处分，建设社会主义的满腔热情被一盆凉水浇的奄奄一息。

事情没有到此为止。四年之后，史无前例的大革命熊熊大火烧遍神州城乡大地、工厂农村。他，既有叛变嫌疑，又是曾经的走资派，家庭成分也不好，三顶帽子集于一身，自然成为造反派的第一个斗争目标。工人造反派几轮斗争，然后一个勒令，他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押解回村，交给贫下中农监督劳动。参加革命二十二年，经历过战火纷飞，经历过牢狱铁窗，转了一圈，又回到生他养他的小山村。

黑暗终于过去。尽管已是花甲残年，他还是等到了平反昭雪。虚妄的罪名被取消，歧视逐渐成为过去，强加的不公正待遇已经纠正。他站在村边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坡，伸展了已经佝偻的腰板，仰望着湛蓝湛蓝的苍天，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