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拉罕系列】对肛门性格理论的贡献

CHAPTER XXIII （p.370）

CONTRIBUTIONS TO THE THEORY OF THE ANAL CHARACTER (1921)

《对肛门性格理论的贡献》（1921）

选自《亚伯拉罕文集》第23章

作者：卡尔·亚伯拉罕

译者：张弢

目前对精神分析学开放的广阔领域提供的大量例子表明,心理学知识在纯粹归纳研究的道路上迅速增长。也许其中最引人注目和最具启发性的是肛门性格理论的发展。1908年，在弗洛伊德对神经症的心理状态的第一篇贡献问世大约15年之后，他发表了题为《性格与肛欲》的短文。它只占用了一本期刊的三页，是一个精练的陈述和谨慎而清晰的总结的典范。他的同事逐渐增多，其中可以提到塞吉尔、费伦茨和琼斯，这有助于扩大已确定的知识范围。1913年，继琼斯关于《强迫性神经症中的仇恨和肛欲》的重要研究之后，弗洛伊德提出了力比多的早期“前生殖”（pregenital）组织，关于肛欲转换产物的理论获得了意想不到的重要性。他认为强迫症的症状是力比多退行到这个发展阶段的结果，其特点是以肛门和施虐成分的冲动占主导。这为强迫性神经症的症状学和患者的性格特征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我可以补充一点，即所谓的“强迫症性格”，期待将来的发表，在那些倾向于忧郁或躁狂的意识状态的人身上也发现了非常相似的性格异常现象。在我们能够继续调查那些最后提到的对我们来说仍然是如此神秘的疾病之前，对施虐肛门性格特征的最严密的研究是必要的。本研究主要关注肛门对性格形成的贡献。琼斯¹关于这一主题的最后一部伟大著作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素材，但没有穷尽。由于一个人的工作不能公正地对待现象的多样性和复杂性；每个拥有自己数据的分析师都应该发表这些数据，从而有助于对精神分析知识体系做出贡献。同样地，下面评论的目的是在某些方向上扩展肛门性格特征的理论。另一个具有重要理论意义的问题将在本研究中经常提及。到目前为止，我们对施虐癖和肛欲这两种冲动之间存在的特殊心理联系的理解还很不充分，我们总是把这两种冲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几乎是一种习惯。我将在以后的论文中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弗洛伊德在他对肛门性格的第一次描述中说，某些神经症患者表现出三个特别明显的性格特征，即热爱秩序——这往往发展为迂腐，过度节俭——很容易变成吝啬，固执——可能成为愤怒的蔑视。他确定了这样一个事实：这些人特别强调了排空肠道及其产物的根本快感；而且，在成功的压抑之后，他们的嗜粪癖（coprophilia）要么升华为绘画、建模和类似活动的快乐，要么沿着反向形成的道路发展为对清洁的特殊热爱。最后，他指出了粪便和金钱或其它贵重物品的无意识等价性。在其他观察中，塞吉尔指出，有明显肛门特征的人通常深信他们能比其他人做得更好。他还谈到了他们性格中的一个矛盾，那就是：既坚忍不拔，又总是倾向于把每件事都拖到最后一刻。

我将略过其他作者在精神分析文献中的个别评论，转向琼斯就这个主题所做的非常深入的综合性研究。我可以事先指出，我与这位作者在任何见解上都没有不同，但我认为他的陈述在某些方面需要进一步说明和完善。

在我们通常将其命名为“教育孩子养成清洁习惯”的过程中，琼斯非常正确地区分了两种不同的行为。我们不但要教会孩子不要用排泄物弄脏自己的身体和周围环境，还要教育孩子定期履行排泄功能。换句话说，他必须放弃他的嗜粪癖和排泄过程中的快乐。这种限制婴儿冲动的双重过程及其在精神领域的后果需要进一步研究。

孩子最原始的排泄方式是将臀部和下肢的整个表面与尿液和粪便接触。这种接触对成年人来说似乎是不愉快的，甚至是恶心的，他们的压抑使他们对这些过程不再有婴儿般的反应。他们无法体会婴儿力比多所能汲取的快乐源泉，皮肤上温暖的尿流和与温暖的粪便接触会产生愉悦的感觉。当排泄物在身体上变冷时，孩子才开始出现不适的迹象。这是孩子在稍晚操纵粪便时所寻求的同样的快乐。费伦茨追踪了这种婴儿倾向的进一步发展。此外，不要忘记，看到粪便和闻到粪便的愉悦与这些感觉是联系在一起的。

我们必须把排泄行为中的特殊快乐与排泄过程的产物的快乐区分开来，除了身体上的感觉之外，还包括一种基于该行为成就上的精神满足（gratification）。既然孩子的训练要求排泄有严格的规律性和清洁性，那就让孩子的自恋经历了第一次严峻的考验。大多数孩子迟早会适应这些要求。在有利的情况下，孩子可以成功地使之成为必要的优点；换言之，在用其教育者的要求来认同自身时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因此，自恋的最初伤害得到了补偿，它原初的自我满足感被成就感、“行为乖巧”和父母赞扬中的满足感所取代。

并不是所有的孩子在这方面都同样成功。在此应特别注意这样一个事实，某些过度补偿隐藏在其后，顽固地坚持着原始的自我决定权，这种坚持后来偶尔会猛烈爆发。我记得那些孩子（当然也包括成年人），他们以“善良”、“有礼貌”和“服从”著称，但他们潜在的叛逆冲动是建立在自婴儿期就被迫屈服的基础上的。这些案例都有其自身的发展史。在我的一个病人那里，我可以追溯到她最早婴儿期的事件经历，在这方面，她母亲以前的陈述确实是有帮助的。

病人是三姐妹中的中间一个。她非常清晰而完整地展示了“中间”孩子的特质，赫尔穆特²（Hug-Hellmuth）最近用这样一种启发性的方式描述了这种特质。但她的顽固性，以最明确的方式与上述意义上她所主张的婴儿自决权联系在一起，最终追溯到她童年的一个特殊情况。

当她出生时，姐姐还不到一岁。她母亲还没有完全成功地教育老大养成清洁习惯，而新生儿的到来迫使她不得不做两倍的清洗，包括衣服和身体。当病人几个月大时，母亲第三次怀孕了，她下决心加速教育老二养成干净的习惯，这样在老三出生时，她就不必太过于操劳。她要求孩子服从她的指令，比孩子通常需要执行的时间早得多，而且通过煽耳光来加强话语的效果。这些措施对这位疲惫焦虑的母亲产生了非常可喜的结果。老二过早地成了清洁的典范，而且出奇的顺从。长大后，病人处于一种持续的冲突之中，一方面是有意识的服从、顺从和乐意牺牲自己的态度，另一方面则是无意识的复仇欲望。

这个简短的叙述以一种启发性的方式说明了早期伤害对婴儿自恋的影响，尤其如果这些伤害是持续性和系统性的，而且是在精神层面准备好之前过早地强迫孩子养成习惯。这种心理准备只有在孩子开始将原初自恋的情感转移到对象（比如，他的母亲等）上时才会出现。一旦孩子获得了这种能力，他将'为了’这个人而变得干净。如果对清洁的要求过早，他会因恐惧而养成习惯。他的内在阻力将保留下来，他的力比多将继续存在于一个顽强的自恋固着中，从而导致对爱的能力的永久性干扰。

只有当我们仔细研究自恋快乐的过程时，这种经历对于儿童性心理发展的全部意义才会变得明显。琼斯强调孩子的高度自尊与其排泄行为之间的联系。在一篇短文中，我举了一些例子来说明孩子关于“愿望和思想是无所不能的”想法可以从一个阶段开始，在这个阶段孩子把这种无所不能归因于自己的排泄物。从那以后，进一步的经验使我相信，这是一个常规和典型的过程。我所谈到的那个病人的童年，无疑是被这种自恋快感的享乐（enjoyment）扰乱了。她后来所遭受的那种严重而痛苦的不充足（insufficiency）的感觉，很可能要追溯到其婴儿期“狂妄自大”（megalomania）的过早夭折。

把排泄物看作是巨大力量的标志，这种观点对正常成年人的意识来说是陌生的。然而，它在无意识中持续存在，并在许多日常用语中表现出来，大部分都带有诙谐的性质：例如，壁橱的底座通常被称为“宝座”。毫不惊讶的是，在强烈的肛欲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把他们经常听到的这种比较纳入记忆固着的身体里，并在日后神经症的幻想中加以利用。我的一位病人有一种强迫冲动，想在德国国歌中读出这种意味。在伟大的幻想中他把自己置换到凯撒大帝的位置，想象自己“沐浴在王座的荣耀中”——即触摸自己的排泄物——的“高度喜悦”。

语言再一次为我们提供了这种高估排便的典型例子。在西班牙语中，常用语“统治内脏”（“regir el vientre”）使用的相当严肃，它清楚地表明了一个人在肠道功能方面的自豪感。

如果我们从孩子排泄时的自傲中识别出一种原始的力量感，就能理解在神经性便秘患者身上经常看到的那种特殊的无助感。他们的力比多已经从生殖器区转移到肛门区，他们哀叹肠道功能受到抑制，就好像是生殖器阳痿一样。当想到一个人对自己的行动过于担心时，人们很可能会说他是肠道无能（intestinal impotence）。

与这种骄傲紧密相关的是许多神经症患者的想法，这是塞吉尔首先描述的，对于所有的事情他们必须亲力亲为，因为没有人可以做的像他们一样好。根据我的经验，这种信念经常被夸大，直到病人相信他是独一无二的。他会变得自命不凡、傲慢自大，往往低估别人。一位病人这样说：“一切不是我的东西都是污垢。”这些神经症患者只会以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为乐，并且鄙视任何他们必须与别人分享的活动。

具有肛门性格的人对于外界对他或真实或假想的权力领域的各种侵犯是敏感的，这种敏感性众所周知。显然，精神分析必然唤起这些人最强烈的抵抗，他们认为这是对他们的生活方式前所未闻的干扰。一位病人说：“精神分析在我的事情上捅了又捅”，从而无意识地表明了他对精神分析师的消极同性恋和肛门态度。

琼斯强调，这类的许多神经症患者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做事方式。他们完全拒绝接受外界强加给他们的任何安排，然而，一旦他们自己制定了明确的安排，就期望别人服从。举个例子，我可以提到在办公室里实行的严格规定，或者是编写一本书，其中包含对某类所有办公室组织的具有约束力的规则或建议。

下面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一位母亲起草了一份书面计划，用最细致的方式安排了女儿的一天。清晨的指令如下：（1）起床，（2）使用盥洗室，（3）洗漱，等等。早上，她会时不时地敲女儿的门，问：“你现在到哪个阶段了？”然后女孩不得不回答“9”或“15”，视情况而定。就这样，母亲严密地监视着计划的执行。

这里要提到的是，所有这些系统不仅证明了它的发明者对秩序的痴迷，而且也证明了他对权力的热爱，这种热爱源于施虐。我打算稍后详细讨论肛门和施虐冲动的结合。

可以指出的是，这些神经症患者的快乐在于索引和记录每件事、编制表格摘要和处理各种统计数据。

此外，对于其他人向他们提出的任何要求或请求，他们也表现出同样的固执。那些孩子们的行为提醒了我们，当他们被要求排便时，他们就会便秘，但随后在他们自己愿意的时候，就会屈从于需要。这类儿童对“应该”（被告知要清空肠道）和“必须”（孩子对于需要排便的表达）的反抗是一样的；他们推迟排泄的欲望是对这两种命令的防护。

交出粪便是孩子“给予”或“馈赠”东西的最早形式；神经症患者常常表现出我们在给予问题上所描述的固执（self-will）。因此，在许多情况下，他会拒绝向他提出的要求或请求，但会根据自己的意愿送人一份漂亮的礼物。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保留自己的决定权。在精神分析中，我们经常发现丈夫反对妻子提出的任何花销，而他后来根据自己的“自由意志”（own free will）所交给她的比她最初要求的更多。这些男人乐于让他们的妻子在经济上永远依赖他们。把钱按照他们自己决定的部分分配，对他们来说是快乐的来源。我们在一些神经症患者那里无意中发现排便的类似行为，他们只允许发生在折射状态下（in refracta dosi）。这些男人和女人有一个特别的倾向，就是按照他们认为最好的方式来分配食物，而这种习惯有时会呈现出怪诞的形式。例如，有一个吝啬的老人喂他的山羊，把每一片草分着给它。这类人喜欢激起别人的欲望和期待，然后给他们少量的和不充分的满足。

在这些情况下，他们不得不屈服于另一个人的要求，其中一些神经症患者努力保持一种做出个人决定的假象。这方面的一个例子是倾向于用支票支付哪怕最小的金额；这样一来，人们就避免了使用现金和硬币，而是在每种情况下都创造出“自己的钱”。因此，支付带来的不快减少了，就像用硬币支付会导致不满增加一样。然而，我要十分清晰地指出，在这里也有其他动机。

神经症患者想要把自己的系统引入每件事中，他们在批评别人时往往夸大其词，这很容易退化为纯粹的吹毛求疵。在社会生活中，他们是主要的不满者。然而，正如琼斯令人信服地表明的那样，固执己见最初的肛门特征可以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发展。在某些情况下，我们会遇到难以接近和倔强，也就是说，他们具有不合群和无生产力的特点。在另一些人身上，我们发现了坚持不懈和彻底性，即只要他们不被推向极端，就具有社会价值的特征。在这里，我们必须再次提请注意，除了肛欲之外，还有其他冲动来源的存在，它们会加强这些倾向。

在精神分析文献中很少考虑相反的类型。有些神经症患者避免采取任何主动权。在日常生活中，他们希望有一位慈祥的父亲或体贴的母亲随时在身边，为他们排忧解难。在精神分析中，他们厌恶必须自由联想。他们愿意静静地躺着，让分析师做所有的分析工作，或者接受他的询问。通过对这些案例分析所揭示的事实的相似性使我能够指出，这些患者在童年时曾抵抗对他们要求的排便行为，然后他们的母亲或父亲经常给他们灌肠或用泻药通便，从而避免了这种麻烦。对他们来说，自由联想是一种心理上的排泄，就像他们不喜欢被要求执行的身体上的排泄一样。他们一直期望这项工作能变得容易些，或者干脆已经为他们完成了。我还记得这种抵抗的一种相反形式，我在早先的一篇论文中也同样追溯到肛欲的源头。它涉及那些希望在精神分析中按照自己的方法做每件事的患者，并因此拒绝执行规定的自由联想。

在这篇文章中，我不打算用太多笔墨去讨论由被压抑的肛门性欲而引发的神经症症状的形成，如它的性格学的临床表现。因此，我将只谈神经机能抑制的各种形式，这显然与力比多移置到肛门区有关。事实上，避免努力是肛门性格的一个常见特征，需要进一步讨论；我们必须简单地考虑一下，一个所谓的“强迫性格”的人状况如何。

如果男性的力比多没有完全发展到生殖器组织阶段，或者如果它从生殖器阶段退行到肛门发育阶段，那么在任何意义上都必然导致男性活动的减少。他的生理机能与生殖区有关。如果他的力比多退行到施虐-肛门阶段，他就失去了生产力，而不仅仅是纯粹生殖意义上的生产力。他的生殖力比多应该给予生育行为第一冲动，进而是创造新生命的第一冲动。如果这种生殖行为缺乏必要的主动性，我们总是会发现他的行为在其他方面也缺乏生产力和主动性。但其影响还不止如此。

与男性生殖活动一起出现的，是他对爱的对象（love-object）有一种积极的情感态度，这种态度延伸到他对其他对象的行为，表现在他的社会适应能力，对某些兴趣和想法的投入，等等。在所有这些方面，施虐-肛门期的性格形成次于生殖器期的性格形成。施虐元素在正常人的情感生活中是非常重要的，一旦通过升华经历了适当的转变，它就在强迫症性格中表现出特别的力量，但由于这些人冲动生活中的矛盾心理，它或多或少变得残缺不全。它也包含着对对象怀有敌意的破坏性倾向，因此不能升华为对爱的对象的真正奉献能力。因为在这些人身上经常看到的过度顺从和温柔的反应形成，决不能与真正的移情之爱相混淆（transference-love）。在那些情况下，对象爱和生殖力比多组织已达到一个公平的程度是比较有利的。如果上面提到的过分善良的性格特征与这种部分的对象爱相结合，就会产生一种对社会有用的“变体”，但它在本质上不如完全的对象爱。

在生殖力或多或少受损的个体中，我们经常会发现一种无意识倾向，认为肛门功能是生产活动，并使其看起来似乎生殖活动是不必要的，肛门活动则重要得多。因此，这些人的社会行为与金钱密切相关。他们喜欢赠送金钱或等价物，并倾向于成为某种艺术的赞助人或捐助者。但是他们的力比多仍然或多或少地与对象分离，因此他们所做的工作在本质意义上仍然是没有生产力的。他们一点也不缺乏毅力，这是肛门性格的一个常见标志，但他们的毅力主要用于非生产性的方式。例如，他们把它扩展到对固定形式的迂腐的遵守上，以至于在不适宜的情况下，他们对外在形式的关注超过了对事物现实的兴趣。在考虑到肛门特征对男性活动造成损害的各种方式时，我们不能忘记常常非常顽固地推迟每一个行动的倾向。我们很了解这倾向的起源。它常常与另一种倾向有关，即打断每一项已经开始的活动；结果在许多情况下，一旦一个人开始做任何事情，就已经可以预测中断将很快发生。

更难得的是，我发现了相反的行为。例如，我的一个病人由于长期抵抗而不能写他的博士论文。在他的几个抵抗动机被揭露出来之后，我们发现了以下一个（动机）：他说他在工作开始前就退缩了，因为一旦开始工作，就不能再停下来。我们想起了某些神经症患者的排泄行为。他们尽可能长时间地保留肠道或膀胱的内容物。当他们最终屈服于对他们来说已经过于强烈的需要时，就再也没有任何抑制，他们将所有的内容都清空了。要特别指出的一个事实是，这里有一种双重快感，那就是抑制排泄物和排泄。这两种形式的快乐的本质区别在于，前者的过程是拖延的，后者的过程是快速的。至于刚才提到的病人，推迟了很长时间才开始这项工作，这意味着从滞留的快乐转向了排空的快乐³。

从同一个病人的病史细节中可以看出，相对于生殖性欲，占主导优势的肛欲在多大程度上使神经症患者变得不活跃和缺乏生产力。在他的分析过程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他完全不活跃的，通过这种抵抗，他的状况和环境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就像强迫症患者经常遇到的情况一样，他处理外在和内在困难的唯一方法就是激烈地咒骂。这些情感的表达伴随着非常显著的行为。他不去考虑自己的工作是否成功，而是思考他的诅咒会怎样——它们会到达上帝那里还是魔鬼那里，声波的命运如何。他的智力活动就这样被神经症性的沉思所取代。从他的联想中可以看出，这个沉思的问题——关于噪音最终抵达之处——也涉及到了气味，也是肛欲起源（肠胃胀气）的最后一个例子。

一般来说，男性活动和生产力在神经症患者中受到的阻碍越多，他们对占有的兴趣就变得越明显，这在某种程度上与正常情况大不相同。在肛门性格形成的显著案例中，几乎所有的生活关系都属于拥有（握紧）和给予的范畴，即所有权。就像这些人的格言一样：“予我者，即友；夺我者，乃敌。”一位病人说，在治疗过程中他不能对我有任何友好的感情，并解释说：“只要我不得不向别人支付什么，我就不能对他友好。”我们在其他神经症患者身上发现了完全相反的行为；他们对一个人的友好情感与他所需要和请求的帮助成正比。

在第一个群体和更大的群体中，嫉妒显然是主要的性格特征。然而，嫉妒的人不仅表现出对他人财产的渴望，而且与这种渴望联系在一起的是对特权所有者怀有恶意的冲动。但我们只会对嫉妒的施虐和肛门根源作简要介绍，因为这两者在形成这种源于早期力比多发展的口欲阶段的性格特征中，具有次要和辅助的意义。一个例子足以说明嫉妒与肛门占有观念之间的联系，即分析者经常嫉妒他的精神分析师。他嫉妒分析师的“上级”地位，并不断地把他与自己作比较。一位病人曾经说过，精神分析中规则的分配太不公平了，因为他是那个必须做出所有牺牲的人；他必须到访分析师，制作他的自由联想，而且还要付钱。正是这个病人也有计算他认识的每个人收入的习惯。

我们现在已经非常接近肛门性格的人的一个典型特征，即他对金钱的特殊态度，通常是吝啬或贪婪。尽管这个特征经常在精神分析文献中被证实，但还有一些与之相关的特征没有得到太多关注，所以，我将继续讨论这些特征。

在有些情况下，故意保留粪便与系统化吝啬之间的联系是完全明确的。我可以举个例子，一个富有的银行家一再给孩子们留下这样的深刻印象，即他们应该尽可能长时间地保留肠道里的内容，以便从他们吃下去的每一口昂贵的食物中获益。

一些神经症患者将自己的吝啬或者贪婪限制在某些类型的支出上，而在其他方面他们花钱却出人意料的慷慨大方。有一类病人避免把钱花在“传递”事物上。一场音乐会，一次旅行，一次参观展览，都涉及到费用，但没有任何永久性回报。我认识一个人，他出于这个原因不去看歌剧；尽管如此，他还是买了一些他从未听过的歌剧的钢琴乐谱，这样一来他就得到了一些“持久”的东西。一些神经症患者避免在食物上花钱，因为食物不是永久财产。值得注意的是，另一类病人很容易为自己过于感兴趣的食物支付费用。这些神经症患者总是焦虑地观察自己的身体，检测自己的体重，等等。他们关心的问题是，食材作为一种持久的占有物进入身体之后，还能剩下什么。很明显，他们认为身体里的内容物就是钱。

在其他情况下，我们发现神经症患者将他的吝啬带入生活的每一部分；在某些方面，他走极端而没有影响任何可感知的经济。我可以举一个古怪的守财奴的例子，他过去常常在家里走来走去，裤子的前面没有扣子，这样纽扣孔就不会很快磨损。很容易猜测，在这种情况下，其它冲动也在起作用。然而，其特征是可以隐藏在节省金钱的肛欲倾向之后，并且应该特别强调这种动机。在一些病人身上，我们发现在使用卫生纸的特殊情况中存在的吝啬。在这方面，不喜欢弄脏干净的东西就成了一个决定因素。

从对金钱或金钱价值的贪婪移置到对时间的贪婪，是可以经常观察到的。人们可能还记得，在一句俗语中时间被比作金钱。许多神经症患者不断担心浪费时间。在他们看来，只有独处或工作的时候时间才能被很好的利用。工作中的任何干扰都使他们极为恼火。他们讨厌无所事事、外出玩乐等。这些人往往表现出费伦茨⁴所描述的“周日神经官能症”，也就是说，他们无法忍受工作被中断。正如每一个神经性夸张的目的往往无法实现它的目标，这里的情况也是如此。病人往往小幅度节省时间，大幅度浪费时间。

为了节省时间，这类病人常常同时从事两种工作。例如，他们喜欢在排便⁵期间学习、阅读或完成其他任务。我曾多次遇到这样的人，他们为了节省时间常常把上衣和马甲一起穿上或脱下，或者在睡觉的时候把裤子留在裤子里，以便清晨一个动作就把两件衣服都穿上。这类例子很容易成倍增加。

占有的快感可以表达的形式不胜枚举。一个深深感到自己的一套邮票中有缺口的集邮者，与守财奴没有太大区别，守财奴按照通俗的观念清点自己的金币，并欣喜若狂。然而，琼斯关于收集冲动的工作是如此丰富，以至于我无法再给它添加任何重要内容。

另一方面，在我看来，有必要简短的提及一种现象，它与主体在查看自己的财产时的快乐密切相关。我指的是看着自己的思想创作、信件、手稿等，或者各种已完成的作品时的快乐。这种倾向的原型是看着自己的粪便，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种不断更新的快乐来源，在某些神经症患者中这是一种精神强迫的形式。

这种力比多过分强调占有的事实，解释了我们的病人在将自己与各种对象分离时遇到的困难，它们既没有实际用途，也没有金钱价值。这些人经常在阁楼上收集各式各样的东西，以“日后可能会需要”为借口。然后，在某个场合或其他时候，他们会立刻处理掉所有垃圾。他们的快感在于囤积大量物品，这完全与滞留粪便的快感相对应。我们发现在这种情况下，移除物品（排泄）被尽可能的延迟。这些人还收集一些纸片、旧信封、磨损的笔和类似的东西，长时间无法把这些东西扔掉，然后偶尔进行一场大清理，这同样与快乐相关。在商人和职员中，我有时发现一种特别的倾向，即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弄脏了的、撕破了的吸墨纸。在这些神经症患者的无意识中，墨水的斑点相当于粪便的污渍。我可以提一下，我认识一个年老又怯懦的女人，力比多严重退行到肛门期，她常常把用过的厕纸放在口袋里，随身携带。

一个女人在其他方面表现出异常明显的肛门特征，其以下特殊习惯清楚地表明，扔掉物品在其无意识中等同于排泄粪便。这个女人无法扔掉那些没用的东西。尽管如此，她有时还是感到不得不把这些东西扔掉，于是她发明了一种可以说是自欺欺人的方法。她带着要被扔掉的东西从家走到附近的树林里，也许是一些旧衣服用围裙带绑在身后。在穿过树林的路上，她会将其“遗失”，然后从另一条路回家，这样她就不会看到“丢失”了的东西。为了放弃占有一个物品，她不得不让它从背后掉下来。

不喜欢清除破烂的人通常不会轻易接受新东西。他们买新衣服，但是不穿；他们“留着”以备将来，只有把它们在柜子里闲置起来，他们才真正从中获得乐趣。

不愿意扔掉破旧的或毫无价值的东西，往往会导致一种强迫倾向，甚至利用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一个有钱人曾经把空火柴盒切成小条，交给他的仆人用来生火。类似的倾向也出现在女性的退化期。

在许多情况下，人们对利用残留物的兴趣经历了一种不完全的升华；例如，一个神经症患者最喜欢做的白日梦是利用整个城镇的垃圾，尽管他的思考可能不会产生实际结果。我们将在以后讨论这种性质的白日梦。

我们发现在病人身上，奢侈的倾向比吝啬的倾向更少。在一份提交给柏林精神分析学会的观察报告中，齐美尔（Simmel）把奢侈与神经性腹泻之间的相似性比作贪财与便秘之间的相似性，这一点我们早就清楚了。从我自己的经验来看，我可以证实他的观点是正确的，几年前我就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花钱可以等价于渴望但被神经性抑制的力比多的释放。在这里我要提一下一些女人扔钱的倾向。它表示对丈夫的敌意，丈夫的“财产”⁶就这样被剥夺了；因此，如果我们不考虑其他决定因素，这就涉及到女性阉割情结的表达在这个意义上是对男性的报复。我们再次看到施虐动机与肛欲动机的协同。

从他们对挪用公款的矛盾态度中，我们可以很好的理解许多神经症患者表现出的吝啬，他们把很小一笔钱储存起来，却时常大手大脚地花钱。这些人尽可能拖延排便，往往以“时间不够”为理由，而当他们去厕所时，只排出少量粪便。但他们偶尔会进行大规模排泄。

我们偶尔会遇到有明显肛门特征的人，他们的力比多完全且专一地转向了对金钱的占有。一个病人告诉我，他小时候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玩领兵打仗的游戏，而是玩零钱。他让人们给他铜币，这些铜币代表普通士兵。镍币是各种军衔的士官，银币是军官。一枚五马克银币是陆军元帅。这位元帅在“前线后方”的一座特殊建筑里被保护起来，免于遭受所有袭击。在战斗中，一方从另一方夺取“俘虏”，并将他们纳入自己的军队。就这样，一方不断地占有金钱，直到另一方一分不剩。很明显，病人无意识中的“斗争”是针对他“富有”的父亲的。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金钱完全取代了人类。事实上，当这个病人来我这里接受治疗时，他对其他任何人没有任何兴趣；唯独拥有金钱和金钱的价值才吸引他。

我们的病人在秩序和清洁方面的行为与花钱一样矛盾。这一事实对每一位精神分析学家来说都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不必做一般性提及；但这方面的某些细节值得特别考虑。

众所周知，编制索引和分类、汇编清单和统计摘要、制定计划和按时间表管理工作的快乐，是肛门特征的表现。这种倾向在许多人身上非常明显，他们在制定计划时获得的快感比在执行计划时的满足感强烈得多，所以他们常常不去完成计划。我认识一些长期抑制工作的病人，他们会制定一个工作计划，比如说为接下来的每个星期天，然后完全无法付诸实施。应当指出的是，他们不仅包括犹豫不决的人，也包括固执的人，他们自负地拒绝别人行之有效的方法，希望按照自己的方法行事。

许多神经症患者在生活中仍然对秩序和清洁秉持一种特殊的矛盾态度。从外表来看，他们衣冠楚楚。虽然他们的服装和亚麻制品无可指摘，但他们的内衣和身体上被遮盖的部分却脏的不得了。这些人往往在他们的房子里保持一丝不苟的秩序。例如，在写字台上，每件物品都有其专有的位置，书都被小心翼翼地、整齐地放在书柜里看得见的地方。然而，抽屉里混乱的一塌糊涂，这种混乱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通过彻底的清理才被修正过来，但也只是暂时的。

在这里我可以提到，在这些神经症患者的无意识里，杂乱无章的房间、凌乱不堪的抽屉等代表着填满粪便的肠道。我曾多次分析这样暗示肠道的梦。我的一位病人给我带来了一个梦，梦中他跟着他母亲爬上梯子，进入阁楼的一间储藏室。这是一个关于肛门性交幻想的乱伦的梦，在这个幻想中，狭窄的梯子象征性地代表着肛门，而储藏室代表着肠道。

与有序性相通的性格特征，例如彻底性和准确性，通常与相反的特征密切相关。这些特质在琼斯的研究中得到了特别处理，我不必赘述，但我可以提到对对称性和公平性的渴望，这种渴望通常表现在肛门性格中。

正如一些神经症患者那样，为了抵达目的地时步数是均匀的偶数，他们计算自己的步数，他们也不能容忍在其他方面的不对称性。他们匀称地排列所有物品，精准地划分每一件事。丈夫会做一些计算，向妻子表明他们在衣服等方面的支出是不平等的；他将不断地计算出一个人花费了什么，而另一个人也因此有权花费什么来使事情变得更公平。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粮食短缺时期，两个未婚的兄弟住在一起。当两人定量配给的肉放在桌上时，他们用一对字母秤称量每一块来划分。两人都担心对方做空或感到自己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永远渴望与他人“对等”——即不承担任何义务，无论它多么微不足道，也是重要的。其他有明显肛门特征的人倾向忘记自己的债务（特别是小额债务时），这可以被认为是未升华的肛欲症状。

最后，必须讨论琼斯的一个发现，他只是顺便提及，但这显然是广泛经验浓缩后的结果。

肛欲最有趣的结果是，他写道，“人们倾向专心于各种事情和情况的反面。这可以形形色色的方式表现出来；对物体和位置的对立面或背面有明显的好奇心，例如，因为山背朝向某个特定的地方而想住在山的另一边；在左右、东西方面容易犯许多错误；以书面形式颠倒单词和字母；等等。”

我可以从自己的经验中举出许多例子来支持琼斯的观点。它们对于理解某些神经症症状和性格特征具有深远的意义。毫无疑问，力比多从生殖器区转移到肛门区是所有这些“反转”（reversals）的原型。在这方面，许多人的行为被认为是古怪的，其性质大部分建立在肛门特征上。在大事小事上他们的行动往往与其他人相反。他们穿着的服装尽可能不同于流行时尚。他们在别人玩耍时工作。如果他们在别人坐的地方工作，那他们就站着。别人骑马，他们步行；别人走路，他们跑步。如果人们穿得很暖和，他们就反其道而行之。他们喜欢的食物总是与大众口味不同。这与我们所熟悉的顽固性格之间的联系是显而易见的。

在我的学生时代，我认识一个年轻人，他以其独特的习惯而引人注目。他过着孤僻的生活，以炫耀的方式抵制当时的风尚，也不愿遵守其他学生的风俗习惯。有一天，我和他在一家餐馆吃午餐时，我注意到他点菜的顺序刚好相反，即从甜点开始，以汤结束。几年后，他的亲戚请我去为他诊断。我发现他已经发展出了明确的妄想症。如果我们牢记肛欲在偏执狂的精神成因中的重大意义，费伦茨指出了这一意义，我们就可以理解这个人的古怪行为是肛门性格形成，是偏执狂的前兆。

女性神经症的某些案例，表达了异常强烈的阉割情结，向我们最好地揭示了这种反转倾向的深层意义。我们在这些案例中发现，它源于两个主要动机——力比多从“前”到“后”的移置，以及欲求改变性别。我希望在另一个场合探讨这种状态。

我想用一个观察来结束这些关于肛门性格特征的评论，我想让其他人来检验这个观察的真实性。这就是肛门性格有时似乎会印在其所有者的外貌上。它尤其以一种孤僻的表情表现出来。被剥夺正常生殖器满足感的人通常易于变得乖戾⁷。在我看来，鼻孔线条的持续紧张加之上唇的轻微上扬似乎是这类人显著的面部特征。在很多情况下，他们给人的印象是一直在嗅某物。也许这一特征可以追溯到他们在嗅觉方面的嗜粪快感。对于一个有这种面部表情的人，我曾经说过，他看起来好像一直在闻自己。一个非常了解他的人说，他确实有闻自己的手和捡到的每件东西的习惯。我可以补充一句，他以明显的形式表现出典型的肛门性格特征。

我并没有在本文中详尽地论述肛门性格特征的主题。相反，我意识到我对材料的丰富和多样性所做的公正少之又少。实际上，我的另一个考虑是，通过对肛门性格的研究进行一些补充，以增加我们对力比多发展的前生殖阶段的认识。正如我在开始时所说，这篇论文的目的是研究躁狂-抑郁状态，为了理解这一点，了解前生殖阶段的发展是必要的。

【注释】

1 《肛欲性格特征》（1918）

2 《“中间”孩子的名字》（Vom "mittlerem" Kinde）（1921）

3 保留粪便的倾向代表了一种特殊形式的对前期快感（fore-pleasure）的坚持，在我看来值得特别考虑。在这里我只提一点。最近，人们经常试图建立两种相反的“心理类型”，并将所有人归入一种或另一种类别。在这一点上，我们可能还记得荣格的“外向型”和“内向型”。我上面提到的那个病人无疑对自己的态度是最高的，但他在分析的过程中逐渐放弃了这种对对象的敌视态度。这和许多类似的经验证明，在荣格意义上的“内向”是婴儿对保留快乐的执着。因此，我们面对的是一种可以获得或放弃的态度，而不是一种僵化的心理类型的表现。

4 《周日神经官能症》（1919）

5 对这些神经症患者来说，厕所是真正的“生产地”，在那里的独处是一种帮助。一个病人在分析时间里对于自由联想表现出强烈的抵抗，他在家中的厕所里制作它们，并把这些制作好的自由联想带到分析里。

6 德语“Vermogen”有“手段”、“财富”、“性能力”的意思。

7 诚然，有些人拥有丰富的自恋的快乐源泉，生活在欢快的自我满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