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散文:天街夜吼
从平地上看泰山,实在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仰望泰山,普普通通,比起任何你随处可见的俗山,并不更雄伟或更壮丽或更神奇或更险峻或更潇洒飘逸浑若上帝一不小心给玩出来的似的。你可能觉得,给你点时间,加上子孙后代,发扬后智叟精神,你也可以堆一个泰山。
爬上去,上了南天门,进入她的境界,你才叹服她的恢宏与镇静。
泰山不是为了唬地上的众生的,不是为了仰视的,是为了登临的。
至南天门东行曰天街。石头铺好了平平的路,路口有卖当年武大郎兄卖过的炊饼的,虽然蜜斯潘金莲人面不知何处去,令人黯然神疲并赞扬改革开放带来的观念更新,街还是真像一条街。
至于天,自然是言其高也。入天门,行天街,头右甩,但见森森郁郁而又一目了然。泰安县如在掌中。津浦路如悬天上。宇宙辽阔,气象万端,高低起伏,阴阳明暗,远近曲直,风云寒暑,变化有定而又各得其所。游人纷乱如蚁。在大山大河大自然大宇宙面前,己身亦如蜉蝣而已,于是想起几个装模作样要吃人的纸老虎或纸老鼠或活跳蚤,不禁哑然失笑。祝他们平安。
晚饭毕,披上军大衣夜游天街。虽说是高处不胜寒,夜景仍然迷人。同行文友曰蒋子龙、范希文、毕玉堂,走过一趟,依石而坐,观星,观月牙儿,观灯,观黑影夜色。便觉渐入佳境,乃仰天长啸,引吭高歌,歌妹妹你大胆往前走,远处一位不相识的老哥便喊此歌不让唱了,略一困惑,继续唱自己的,不信唱这歌能割鸟。接着唱我们共产党人好比呀种啊啊啊子,人民好噢比土啊啊地……颇有泰山石敢当之感。然后唱沙家浜人士郭连长所唱的听对岸响数枪声震嗯嗯芦荡昂吭昂吭及唆啰蜜藕--意大利那不勒斯名曲《我的太阳》。觉得极为痛快。
人生能得几回吼?跟着感觉也不好走!
第二天起来,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是日壬申五月初六,端阳后一日,西历六月六日,星期六,六六六六,或曰大顺,或曰六--啊,是'没门儿'的意思,北京土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