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自传连载】自叙人生路 | 第四章:苦涩的童年
第四章 苦涩的童年
童年对每个人来说,就如人生中出现的第一张白纸。随着你的成长和认知力的提高,对当时的社会现状、家庭背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会在这张白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一辈子都难以抹去。
1950年我来到人世,家里算是三喜临门:第一喜,父母亲有了儿子,实现了传宗接代的愿望。第二喜,土改中分到了房子,不用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第三喜,划分阶级成份时,我家被评为贫农,成了共产党主要依靠对象。在我以后所填的表格中,都以家庭出身是贫农而引以为豪,我也成了父母心中的掌上明珠。
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如旭日东升,生机勃勃,气象万新。父亲既务农,又贩卖水产品和时令农副产品,善于经商的聪明才智得到充分发挥,全家人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心中自然是喜孜孜的。
1957年下半年,当我走进校门时,全国合作化运动迅猛展开,农村由初级社转向高级社,城乡之间货物自由买卖的道路被堵死,父亲不能贩卖水产品和时令农副产品后,我家的经济收入锐减,生活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我在小学读书,每学期的书簿费是8角,学费是2元4角。我家对这点钱,总是无法支付,课堂上老师催讨学什费,我家又迟迟不能解缴,让我幼小的心灵感到惶惶不安,最后还得靠政府减免。我家3分钱1支的铅笔买不起,只能买3分钱10支的铅笔芯。铅笔芯用小竹杆包裹着写字,裹在小竹杆内的铅笔芯,边写边转动字就很难写好,从小就有点要强的我,对写字的得分总是不服气。
1958年全国掀起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运动。在农村的口号是:“鼓足干劲搞生产,放开肚皮吃饱饭。赶美国、超英国,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人民公社要充分体现“一大二公”的优越性,把土改时分给农民的土地,先加入农业合作社,再由合作社上升为人民公社,行政村改名为生产大队。每个大队办食堂,各家的粮食全部集中到食堂,社员们一日三餐到食堂吃饭。食堂吃饭不要钱,人人都可以放开肚皮吃饱饭。
农忙时,食堂把中饭送到田头。我放学后,带着弟妹到田头吃中饭。田畈里到处都是人热闹极了,这种场面让孩子们特别开心。可惜好景不长,农民们在生产队劳动,大多数人是出勤不出力,致使粮食季季减产。加上连续几年的自然灾害,没过多久,食堂的粮食就十分紧张了,只得按人口发饭票。开始每餐吃米饭,后来变成了顿顿喝粥汤。
大队食堂,办在仇家最大的古民宅“树信”道地。树信的爷爷是清朝的武举人,祠堂门口立过旗杆。他家房子大,又有水井,是办食堂最理想的地方。食堂的锅很大,大锅上安装上比豆腐桶还大的木桶。那时村里还没有通电,食堂人员半夜起来煮粥,在昏暗的灯光下,粥锅烧滚了,煮粥的人站在灶台上,用比人还高的木锹,不停地在锅里搅,以防止米粥沉底烧焦,他们一个个光着膀子,干得大汗淋漓。
我放学后,拎着粥桶,拿着饭票,到大队食堂排队打粥。打粥的队伍很长,排在“树信”道地的石板檐阶上,绕道地大半圈。我经过几天细心的观察,发现打粥时,排在队伍的最前面,虽能早一点打到粥,早一点解决饥饿,但是上半桶粥更薄,吃了下顿会饿得更慌。如果排在队伍最后面,是能打到最稠的粥,但怕轮到自己打粥,粥已打完,饥饿会更难忍。幼小的心灵开始盘算,选择排在打粥队伍的四分之三处最好。这样,既能打到较稠的粥,又不至于饿得眼冒金花。
排队打粥有近百人,眼巴巴的望着那个关闭着的小窗口,小窗口寄托着人们生存的希望。等待中小窗口终于打开了,打粥开始,队伍慢慢地向前移动。饥肠碌碌的我,看到人家打到粥,从身边走过,粥香让我大吞口水。
终于轮到我打粥了,我把粥桶和饭票从窗口递进去,掂起脚尖,双手扒在窗杠上,睁大双眼贪婪地盯着粥桶,希望打粥师傅,能把勺子插深点(下面的粥稠),打打满点,勺子倒得干净点。打来的粥,回家按人大人小分配。一盏炒盐、一盘臭冬瓜、一小碗咸菜株,就是最好的下饭。“薄粥填大肚”,薄粥填不饱肚皮,兄弟们看着那空粥桶,相争着用手指刮粥桶,吃下那一点点粘在桶边的米粥。
大队食堂与我家隔着一个道地,从道地串过去不算太远,绕道走有200—300米的路程。有一年夏天的中午,我拎着一桶粥回家,因人小力气小,又被饿的浑身泛力,双脚一软,人一晃荡,粥桶摔在地上,粥泼了只剩半桶,全家人本来就不够吃的薄粥,现在就更少了。裸露着的双脚,被泼出来的热粥烫伤。母亲看到只拎着半桶粥回家,气得破口大骂,忍不住还举手打我。当她发现瘦小的我,蹲在地上发抖,烫伤的脚已经红肿。慈母之心突然迸发,她紧紧抱着我痛哭,弟妹们也跟着哭,父亲只是无奈的叹息。
食堂这个典型的大锅饭,开始是大家放开肚皮吃饱饭,后来是人人喝粥汤,粥汤越喝越薄,薄得能照清人的面孔。民以食为天,到1960年底,求生存成了全党、全国人民的头等大事。大队只好把剩余的粮食,按人口分给社员,各家重开炉灶,各自谋求生路。
大队分给各家的粮食很少,但分灶吃饭,人们求生存的本领得到极大的发挥。山林间和田野里可以充饥的野生资源,得到了充分利用。男劳力上山挖乌糯、掏葛藤;妇女们上山摘橡子、下地挖野菜。番薯叶、洋芋藤等都成了充饥的食物,人们总算逃过了那生死一劫。
正当各家各户寻找食物充饥,全家老小同闯生死关头时,政府纠正极左路线,允许农民们开荒种粮。父母亲起早摸黑,在考菩山脚开荒,我放学后也去帮忙。经过全家的辛勤劳动,一块一亩多的荒地开出了。上半年种小麦、洋芋,下半年种玉米、番薯。父亲种地缺乏经验,选择开垦的这块山地,朝着西北方向,日照太少,农作物只长蔓,少结果,产量较低。父亲又在方前大溪垦荒,这块地紧挨四宝公家的地。四宝公解放前在地主家当作头,是全村最有名的种田能手。父亲认为:地块与四宝公的地相邻,可以学到种植技术,也能获得高产。大溪滩石头多,一家人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手掌磨起了泡,手指挖出了血,一块近半亩的荒地开出来了。四宝公下种时,我们也下种,他施肥时,我们也施肥,到了庄稼收割时,四宝公种植的作物获得了大丰收。而我家那块地,因土质脊贫,地势又低,下大雨时庄稼遭水淹,所种的作物产量总是比不上四宝公。尽管考菩山和方前大溪两块地,所种作物没有获得高产,但所得的粮食和杂粮,一家人总算能填饱肚子。
我书读到高小时,课余时间可以帮家里干活了。记得当时我可以干五种活:一是帮妈妈看弟弟。大弟弟小我7岁,妈妈去生产队劳动,我带弟弟到学校玩。上课了,弟弟有时捡粉笔头,在地板上涂鸦;有时在教室里睡觉。二是放学后到田野里去拔猪草。三是从11岁开始,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上山去砍柴。到了12岁,下午放学后也要去砍柴,好在仇家的柴山离家并不远。到了13岁,凌晨起来跟着娘舅去卖柴。那时,柴多数卖到冠庄瓦窑厂,往返有20里路,中间要翻过陡峭的笔架岭,7时半前赶回学校上课。四是放学后,帮父母开荒、种粮、种菜。五是卖小糖,父亲把红糖、沙糖自制成小糖或姜糖,叫我拿到学校去卖。村里演戏时,就拿到戏场去卖。母亲把小糖数好,放在饭盒里。她告诉我:小糖一分钱一粒,只准卖给别人,不能自已偷吃。回家后,精明的母亲一边清点小糖,一边数钱,必须是钱、糖相符。有一次,我把几粒小糖赊给了别人,母亲就一个个地去核实,说这不仅仅是为了几分钱,重要的是教育孩子不能嘴馋,更不能在大人面前说谎。
1963年7月,我小学毕业。父母亲让我停止上学,参加生产队劳动,以填补家里劳动力不足。说心里话,那时我是很想读书的,但更懂得父母亲的难处,只能含泪休学。从14岁起,我就结束了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生活,提前走向社会,走上了艰难的谋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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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仇叶祥
□编辑:木子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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