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王铎大字行草书,解读作品中"以势为主"
分析王铎大字行草书,解读作品中"以势为主"
以王铎传世书画图录为依据,可知其行草书法风格的演变,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王铎四十三四岁之前:予书独宗羲献
王铎四十三四岁时,居京,曾跋《圣教序》曰:
《圣教》之断者,余年十五,钻精习之。今入都,观今础所有与余所得者,予册更胜也。将历三十年,如天宫星缠,起止次舍,时晷益闻,殆杖而后,行转以自枳。可见逸少之书与淳化帖玄微浑化,信学书者之潭奥矣。其珍摹灵林,勿亵此宝。昔人云:"仙芝烦弱,既匪足双,虫虎琐碎,又安能匹?"时取而味之终身焉。以测天者,步此册可也。
由此跋可知,王铎志学之年,"钻精"集王《圣教序》,其所言不虚。以王铎 岁《为景圭先生临圣教序册》可以印证,同年又有《临兰亭序并律诗帖》存世,亦可印证他于"吾家逸少"用功之勤、之深。并以为"逸少之书与《淳化帖》玄微浑化",应当时时取用,"味之终身"。跋中所说今础为王铎好友,王氏曾于甲戌年(1634)夏五月为其作《赠今础先生扇面八帧》,是王铎参合《圣教》等碑刻所作,而此前一年《赠袁枢诗册》款云:
癸酉(1633)九月夜,用《圣教》、《兴福》、《夫子碑》为环中老亲戚。
孟津王氏富于收藏,《圣教》、《兴福》、《夫子碑》皆为集王所成。此册与《赠今础扇面》
,可窥董氏崇祯七年(1634)致仕前后,王铎个人风格已初具规模。
四十六七岁前后:恨古人不见我
崇祯十年(1637)王铎四十六岁,因首辅张至发举荐而答谢云:"我无他望,所期后日史上,好书数行也。"作为壮盛之年的王铎,已经无意于官场,只希望他的书作可以传世。我们在考察王铎这段时期的书作,发现他有大量以《阁帖》为主要范本的临作,如其四十六岁时《琼蕊庐帖》,其后跋云:
余于书、于诗、于文、于字,沉心驱智,割情绝欲,直思跂彼奥室。恨古人不见我,故饮是梦寐以之。今再審观,亦觉有所证。臸不知于堂奥如何梗!归之二弟仲和,则余三十年于书、于诗、于文、于字其敝精凝神,亦可概见矣。
此跋写于王铎 46 岁时,他的自信与抱负在此跋中一览无余。他一门心思"跂彼奥室","亦觉有所证",而他自信学书三十年的"敝精凝神"处,在此册"亦可概见"。他自信自己已经登堂入室,然"恨古人不见我"之数行好书也。其欲刻帖传世的举措,还可见于"辛巳正月"自题《琅华馆帖》的题签上。
王铎此期广采博收,已不再囿于羲献,而古人笔法与结构的运用,可谓炉火纯青。如《为芳老先生临王羲之帖卷》、《为心翁书诗轴》、《忆过中条语轴》、《京北玄真庙诗轴》等。然毋庸置疑,王铎此期大字行草书亦有《临怀素草书轴》、《临王羲之不審、清和帖轴》、《为仲玉书诗轴》等较为紧结、拘促之作,正如他以诗文喻之书,所谓"不以六律不能正音",四十六七岁前后的王铎,似乎正处于"自律"阶段,虽有"恨古人不见我"的感叹,而实则却未进入真正的自由。
翻检王铎存世书画图录,可知其四十七八岁时所作卷、轴,仍然以王字及《阁帖》为参照,即便是改变原作章法,或意临、或仿作,大抵不出所临法帖的大模样。而为王铎大开方便之门,使其"五十自化"并卓然于书林者,正是他宗法米芾所致。
五十自化:经崇峰顿俯于下
王铎珍视自己的临作,崇祯十四年(1641)五十岁的王铎再跋《琼蕊庐帖》:
辛巳初一日,披览史册,忽已四载。苦庐无佳况,墨事都废,偶披览辄觉稍快。然此予四十六岁笔,五十以后,更加淬砺,仍安于斯乎?譬之登山,所跻愈进,愈峻以旷,已经崇峰,顿俯于下。凡画以自足,皆为河伯一流。
此跋可以说是王铎为其"五十自化"而吹响的号角。短短四年,王铎已不能安于现状了,他
认为"凡画以自足",都是目光短浅、盲目自满的河伯之辈。他似乎已有愈进愈旷,快要登
顶的感觉,这种"顿伏于下"、傲视古今的愿望,需要莫大的雄心与气魄。
王铎"苦学"自不必多言,但自古艺文一事,"苦学"者未必能有所成就,此非全与个人材器相关,也与个人的机缘巧合相关。王铎的机缘,一是从米芾大字中悟得"以势为主"的"刷字"方法,二是有机会进内府观摩书画真迹,使其得以贯通古今,登峰造极。
王铎认为米芾"书本羲献",这与他高标"独宗羲献"的观点相合,所以他关注老米并心摹手追,由米芾解锁晋人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辛巳(1641)元旦,王铎以米芾用笔、结字作《柏香帖·思松涧书舍柬友诗四首》;辛巳正月作《琅华馆帖》临老米书;辛巳冬作《临王涣之等阁帖》,全是以米芾体式仿作。可见王铎五十岁这一年尤其醉心米书,同年亦有《望白雁潭作》大字行草书,可以说王铎已将米字的特征融入自己的书作中去了。
而我们认为王铎此后一两年的"机缘"更为难得,即其五十二岁时跋米芾《吴江舟中诗》:"米芾书……深得《兰亭》法,不规规摹拟,予为焚香寝卧其下。"如果说,米书"八面出锋"、"臣书刷字"在其大字行草书中有充分的展示,可以使王铎直接取法的话,那么米芾"不规规摹拟"羲献的观念,则使王铎彻底认识到"摹拟"与"反摹拟"的关系:
书不师古,便落野俗一路。如作诗文,有法而后合,所谓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也。如琴棋之有谱,然观诗之《风》、《雅》、《颂》,文之夏、商、周、秦、汉,亦可矣。故善师古者,不离古、不泥古,必置古不言者,不过闻其不学耳。
这与董其昌"拆骨还父、拆肉还母"的思想有所不同,王铎主张"不离古,不泥古"。如五十一岁作《赠张抱一诗卷》、《商丘道中诗轴》,五十二岁作《赠郑公度草书册》、《临王献之、王羲之帖》等。
以《赠张抱一行书诗卷》为例,观察可以发现,多处用笔颇有米芾"刷字"的意味,将笔锋铺开,顺势而下,如"路"、"舟中"、"悠然"、"似古人"以及一些较重的笔画(王与米对比)。飞白的大量运用,表现出运笔的迅捷,而像"公祖教之"一笔书的出现,则充分的表明他对于笔锋的运用是十分娴熟的,点画顺势而成,毫不迟疑,笔画间的引带也是随笔势自成,连绵不绝。再加上方折和圆转对比,都使得笔画的变化更为丰富,而这些笔法的灵活运用都表达了老米"刷字"、"都无刻意做作"的观点,这都是王铎从米字中悟得,进而将其浑化入自己的大字行草书作中。
经过明亡十几年的颠沛流离,王铎五十四岁入清,过上了相对平静的生活,大字行草书作品也逐渐多了起来,但不管是长卷还是立轴,大模样基本还是五十一二岁时的格局。而使王铎真正得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机缘,是其约五十七八岁时得以入内府观摩书画,此事在他《阅内府唐宋元明画六万八千轴,最奇者仅三十,为作长歌》的七言古风中,较为详细地描绘了经眼内府藏品的过程,对唐人虞世南、颜真卿、柳公权,宋人苏轼、米芾的印象尤其深刻。或许这一非比寻常的经历,正是王铎衰年变法而臻化境的又一契机。
以其六十岁所作《行书评米书帖轴》为例,通篇用笔率意自然,尽得老米"刷"笔之势,结字因势成行,纵横跌宕,给人以满目狼烟、气势慑人之态。如果说"以势为主"于董其昌还是具体创作方法的话,对于晚年的王铎,则已上升为一种审美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