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家族:真香(上篇)

在京都成为日本天皇都城之前,奈良是旧都。

奈良一代有一个家族,是为当地豪族,姓柳生。有钱有势有田有闲。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有钱人总是有武力的消费需求,中国人讲究“穷文富武”,穷了读个书,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挣个功名光宗耀祖,即便时运不济保底也能当个教书先生,或者给人代写个信写个对联啥的,也能糊口。但是,一旦富有,就能开启练武的选择。习武是个体力活儿,首先吃的好了营养跟得上,然后才谈得上功夫,才能保护自己的财产。日本人略有不同,在战国时代,无论是穷是富,都得习武谋生。

作为奈良地方上的豪族,家大业大,有田有产,柳生家族学些刀剑技术,枪棒技巧,懂一些打仗的事,也很和逻辑,很合情理。

有一天,一队旅行者来到此地,他们一方面欣赏风景名胜,一方面广发英雄帖,寻求优秀的习武之人。

柳生宗严,手里痒痒,既得艺,必试敌,平日里十里八乡的未逢敌手,今日怎可放弃如此机会?

但井底之蛙的故事,总是打脸来的那么快。柳生败的干干脆脆。

那随行中一个貌似长者的人缓缓起身,眉宇间透露出欣赏的意思:“小伙子,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我平日里游历日本各地,就是为了发掘出你这样的人才,假以时日,你必然成为一代高手,考虑拜我为师吗?”

当然,对这一段话,你也可以理解为:“小伙子,我听说这一代你家最有钱,我的一生都在旅行,我也希望旅途舒服一点。我需要长期饭票,你需要武功保卫财产,咱们做个交易?”

此人正是上泉信纲,以前做武士的时候叫做上泉秀纲,曾经号称“上野十六国一本枪”,是上野国片区的武士扛把子。古传武士中有一个剑术流派,称之为“阴流”(阴流随倭寇流传到明朝沿海,明朝武术家刘云峰等人习得,后程冲斗、戚继光等人对此都有所接触,然后流传《辛酉刀法》,《单刀法选》等苗刀技术皆源自于此),上泉秀纲加之改良,创立流派“新阴流”。但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其领地被武田信玄所吞并,伺候的大佬也灰飞烟灭,上泉秀纲即便身怀绝技,却也无力回天。

武田看此人武功了得,颇有收为己用之意,但上泉的回答是“打打杀杀,我厌倦了,我从此不再做武士了,但求漂泊一生,看看风景,顺便悟道。”武田本想杀了他,却又爱惜其才华,然而此人如果在别的军阀手里打工,必然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于是与其定了个终身约定:上泉可以不伺候他,但是也不许伺候任何一个武士老板,此誓言终身有效,不得反悔。并为他改名上泉信纲,寓意要讲信用。

从此,江湖上再无上泉秀纲。只有上泉信纲,带着自己的门徒,漂泊一生,游历日本全国各地,每到一处,都寻求有资质的人,以便传播他的剑术。

既然都遵守约定,漂泊一生了,那么这一生看名山大川的同时,需求吃几顿饱饭,需求住个舒服的旅店,也是人之常情。

实战打出来的人,那总结出来的作战经验绝对不哄人。柳生宗严,从前也就打打山贼强盗小蟊贼、地方武装,现在面对经历无数生死而杀出活路的师父,那差距是天壤之别。

你有情,我有义。你爱教,我爱学。加上殷实的家底,多留师父师兄住些日子完全是举手之劳,古都奈良,名胜多的是,好玩的地方多的是,好吃的也多得是,留得师父师兄们玩开心,师父师兄们也教的爽。

承传新阴流之名,以前是当地的能打的有钱人,现在是更能打的有钱人。不出意料,柳生在地方武士圈子里越来越有名了。

但进了武士的圈子,就意味着要跟着政治流血牺牲。就算是再能打的武士,一旦跟错了老板,那也一样会败得一塌糊涂。

上泉信纲就是先例,而徒弟柳生宗严,无独有偶的步其后尘。政治的失败,令柳生在一夜之间被没收了所有家产。

昨天还是阔绰衣食无忧的人中龙凤,今日陡然龙困浅滩一无所有。

但老柳生沉得住气。他开始暗暗观察下一个潜力股。

十六世纪末的某一天,在一些伊贺忍者的引荐下,柳生宗严携带自己第五个儿子柳生宗矩,见到了战国第一老乌龟: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凭借过人的忍耐力,在战国权利马拉松赛跑中活着抵达了终点。德川是一个喜欢开读书研讨会的领主,提倡儒家思想,他亲近臣子的方式就是开读书交流会,今天问你个《论语》,明天问你个《大学》;但德川是文武兼备,他日常保持狩猎活动作为健身方式。某些日本史学家认为他有十三个老婆,然而其实不止如此。

家康同意见见柳生,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传言柳生宗严剑术闻名,更大的原因是因为柳生现在一文不名。所谓剑术,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把自己的人弄的多多的,把敌人的人弄的少少的,多团结一个破落户,也是很重要的战略需求。

柳生父子来到家康的营帐,家康单刀直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厉害的柳生,来来来,我们比比,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剑术。”

看着已经用木刀摆好架势的大领主德川,柳生宗严不但没谦虚客气退让,直接怼了一句“你来,我连刀都不需要用”,还顺带加个嘲讽。

根据德川家后来的资料抄本记载,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当德川一剑劈下的时候,柳生不知道做了什么,只是简单动了一下,德川就摔倒在地,而柳生是空手。

这也就是后来传说柳生新阴流最高奥义“无刀取り”的出处。(空手夺白刃)

德川摔倒后,对柳生的武技大为满意称赞不绝,满口要拜柳生为师,但柳生推辞自己年纪大了,然后就推举了自己的五儿子柳生宗矩。德川于是随手就把这个新的剑术老师丢给了自己的次子。

但这些都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柳生家族从此效命于德川家,做的是另一份工作:

忍者的工作。

还记得前面说,是伊贺忍者引荐才见到德川家康的吗?忍者招来的人能是光明正大的吗?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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