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你，也能成为孙悟空呀
清辉落地 我在等你
文/言覃 编辑/一弯素月 图源/网络
时长：11'99''
01
2012年的冬天，小孙确诊骨肉瘤，也就是人们经常说的骨癌。
还记得那年冬天，流传着这样一个预言，传言道，玛雅人认为2012年是大灾之年，地球的所有文明将会在2012年年底毁于一旦。
无论你是变形金刚，是钢铁侠，是牛魔王，在时间的计量单位下，谁都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
有人对此深信不疑，跪在家里向天祈祷，祈求能在死亡之前看到神迹的降临。
有人对此不屑一顾，照旧白天上班工作，夜晚酒吧蹦迪，过着自己无拘无束的生活。
2012年12月21日，我值夜班，小孙的妈妈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用最最卑微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问我，他还有没有救，还有没有救。
我无言以对，只能说我们一定尽力。
骨肉瘤发病概率很小，但恶性程度很高，很难完全治愈，存活率极低。
虽然现在小孙还坐在我的面前，跟所有的孩子别无二致，但我知道，他身体里的肿瘤细胞，没有一刻不在吞噬他脆弱的生命。
“妈妈你别哭，”小孙拽着妈妈的衣袖，大大的眼睛里装满晶莹的泪珠，但他很小心的储藏这些可爱的珠子，不让它们掉下来，“有啥好哭的，世界末日又不是真的。”
“阿姨您先平复一下心情，情绪激动对孩子没有好处，只会让他的恐惧加深。”我说。
作为一名医生，我见过太多生离，也目睹过痛彻心扉的死别。
有人认为医生见多了是不是就麻木了，其实不是，正因为我们见得多，所以更加理解每一次复诊放声大哭的辛酸，更加同情每一个跪在病房外苦苦哀求的病人家属。
所以直到今天，当我再次想起小孙的故事，我心里依然会为他泛上一阵酸楚。
我的电子手表震动了一下，是准点报时，我看了一眼，十二点到了。
2012年12月21日，对于我们健康的普通人来说，世界末日预言不攻自破，而对于我面前的这对母子，末日才是真正开始。
02
“查房了，小孙同学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已经好了！明天，啊不，今天就能出院！”小孙强撑着说。
小孙的肿瘤长在左腿，医院这边给的建议是先化疗，再看化疗结果进行手术。
小孙是很坚强的一个孩子，化疗的反应对大人来说也是一个难过的坎，但小孙自己说他不怕。 只要能治好自己的病，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罪，他都不怕。
“等你好了一定让你出院，”我们这最有权威的一个老医生说，“我看看你的腿怎么样了。”
掀开薄毯，凭我的经验，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肿瘤太大，化疗基本没把肿瘤打下去，倒是把小孙折腾个不成人形。
有人说化疗就是在跟上帝掷骰子，你的点数大，上帝就不收你，反之，只能自求多福。
“家属出来一下。”老医生的分析估计跟我差不多，把家长叫出去谈后续治疗方案，是尽量避免刺激到病人。
“叔叔，其实我骗了妈妈，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世界末日，”我走的慢了一点，落在最后，小孙在我身后低声说，“车祸啊，癌症啊，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世界末日。”
我心里震动了一下，小孙这几周的表现很坚强，尤其是在他妈妈面前，从不掉一滴眼泪，让人很容易就忘记他其实才十岁出头。
他自己也说农村的男孩子懂事早，和他同龄的那一帮玩伴都下田干活了，只有他能“享福”，天天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干，还有一群白大褂陌生人把他放心尖尖上，天天惦记着他。
“可我不怕世界末日啊，对付它，我已经有经验了，”小孙笑呵呵地说，“我姓孙，妈妈跟我说我是孙悟空的后代，孙悟空什么都不怕，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所以我不能输给他！”
“等我好了，我一个筋斗云就翻回家，叫你们追都追不上。”
我看着“小孙悟空”摆出几个孙悟空的姿势，哼哼哈嘿地玩着，我突然就鼻子有些酸涩。
我在想：命运为什么如此不公，总是要抢夺走人们珍贵的东西。
小孙还不知道自己的腿保不住了，在他的世界里，大概只要意志坚定，就一定能像孙悟空一般，被压在五指山下好几百年，最终等到唐僧来解救。
“医生求求你救救他，他爸出车祸死了，我就剩他他，他可不能死啊！不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走出病房，看到妈妈跪在地上，周围一圈护士和年轻的医生手忙脚乱扶她起来。
病房内，是眼神闪烁着希望的小孙。病房外，这位母亲听到截肢消息，压抑着低声抽泣，生怕吓到孩子。
我其实很难过，我又不是个神，怎么能不为此伤心。
03
小孙还是知道了要截肢的消息。
在刚听到的时候，他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这个时候我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匆匆安慰几句后，几乎落荒而逃快步走出病房。
第二天查房的时候，小孙的眼眶红红的，我不敢揣测他的心理活动，在这个活泼好动的年纪，失去一条腿意味着什么，谁都难以预料。
“叔叔，还记得孙悟空吗？”小孙在我查房后问我。
我当然记得，我点了点头。
“虽然我这个冒牌孙悟空要少一条腿了，但是谁说少一条腿的孙悟空不能当孙悟空？”他还是笑呵呵的，仿佛感受不到病痛般，“等我好了，我邀请你来我们家玩，我们家的空气可清新了，我带你看我们家的油菜花田，看清澈的溪水，还可以带你爬山，摘野果子吃！”
“不过我可能爬不了山了，”过了一会他又说，“但我可以给你指路，你可以自己摘野果子。爸爸以前给我摘过，又酸又甜，特别好吃。”
“好，我等着你好起来，摘了野果子一定分你一半。”
小孙的手术被安排到今天下午，主刀医生是那个老医生，当我看到小孙的腿被完整的拿下来的时候，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抽痛。
不知道他醒来的时候，还有没有勇气面对这些。
疾病，亲人，未来，每个轻描淡写的名词都像是一座大山，死死压在这个小男孩的肩头，催着他必须长大，必须坚强。
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妈妈几乎哭得晕厥过去，还是我们扶着她，她才勉强站稳。
“妈，没事，我这不还跟你说着话吗，”小孙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哭了，他的声音压抑而低沉，像是在人的心上打大鼓。
“虽然我不能翻筋斗云了，但是我还有火眼金睛，还有顺风耳，我拔掉头上的一根毛，还能变出好多好多小孙呐。”
“哦，我又忘了，我已经没头发了。”
在场的几个年轻医生护士都忍不住背过身，默默擦拭眼眶。
小孙妈妈把小孙因为化疗掉光的头发的头揽进怀里，低语：“我不要变出来的小孙，我只要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你。”
04
小孙出院了。
进来的时候还是个完整的小人，出去后只剩一条腿，但最起码腿上的肿瘤没了，性命暂时得到了保障。
小孙的妈妈不愿用轮椅或拐杖，坚持用一块旧布，把儿子系在怀里。
她大包小提地拿了一堆东西，整个人像是被压到极致的弹簧，一不留神可能就断了。
我们都劝她把小孙放下来，让他自己先适应怎么移动，可她在这件事情上坚决不妥协，还打趣儿地说他现在减肥成功，可轻了呢，以前抱都抱不动，也没什么机会抱，这会儿好说歹说都要多抱一会儿。
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帮她提一些东西，送她到公交站牌。
“再也不见。”我朝小孙挥挥手，真诚的祝愿这个小朋友以后再也不要来医院。
“我还要复查呢！”小孙倒是比我清醒，他头靠妈妈的肩膀，笑得比花都灿烂，“对了，叔叔，我这次回去一定好好学习，当全班第一，争取以后也考上大学，专业呢，就学医好啦，以后像你一样，给很多很多人看病！”
“以后我就来这家医院，当你徒弟，给你打下手，”他也朝我挥挥手。
“你可别忘了我，毕竟你每天要看那么多病人，不过也没事，我记得你就行，到时候，我来找你。”
他们母子二人在和煦的阳光下上了公交车，小孙的身影在我面前越来越模糊。
“行啊，十年后，我就在这等你。”
眼泪砸到四月温柔的大地上，百花怒放。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人，也会被某一句话，在不经意间触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2012年早已过去，现在来到2013。人们平安度过末日，关于末日的传说，也早就被人们忘的一干二净，但我会永远记得，2012那年，有个叫小孙的男孩，化身孙悟空，坚强战胜名为肿瘤的末日。
05
“肿瘤转移到肺部。”
我拿着CT报告，对女人说。
她是小孙的妈妈，几个月前在车站前送别她俩的时候，这个女人还很有力气的把所有重物扛在自己肩上。
几个月后，她的脸上好像浮了一层看不清楚的阴霾，那天眼里的光，消失了。
“还有什么办法吗……”她近乎哀求地说。
“节哀。”我摇摇头。
小孙是发烧，一开始妈妈以为只是普通感冒，但好几天烧也退不下去，这才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
骨肿瘤很容易复发，即使把腿切了，也不见得所有的癌细胞全部消失。
而一旦癌细胞转移到肺部，那基本上人已经交给上帝保管了。
我让妈妈在我的办公室平复一下心情，我则去了小孙的病房。
现在小孙采用姑息治疗，让病人在最后一刻感受到世间的温暖和爱，而不是那永无止境的病痛与折磨。
“嗨，又见面了。”小孙笑着跟我打招呼，可是他的脸上挂满了泪痕，整个身板瘦弱的不成样子，我近乎能听到他胸腔里发出的巨大悲鸣。
我沉默的看着他，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刻，我该说些什么，才能抚慰眼前这个哭泣的灵魂。
在生命面前，没有人不会失语。
“救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吧，你是医生啊，医生的职责不就是救人吗？”
他爆发了，由低声啜泣变成嘶嚎，我第一次见他这样，之前他一直都是克制的孩子。
我不是觉得他不乖了，或者不听话了，只是感到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悲哀，一个活生生的灵魂在我前面摆着，而我却无力拯救。
“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能不能救我啊……”他笨拙的移动身体，因缺少一条腿显得格外诡异。
我看着他的脸庞，已经初具大人的模样，不知道如果没有疾病的他，长大会是什么样子。
会很帅的吧，再加上他又很坚强，很孝顺，也很努力，一定有非常多漂亮的女孩喜欢。
“我去了你的家乡，那里的天空很蓝很蓝，我还看见你说的那条小溪，水很清澈，有很多漂亮的石头，我还去摘了野果子，是你告诉我的路线，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大把果子。”
其实我根本没有去过他的家乡，此时此刻，我说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忘记现实的残酷，回忆当初的美好。
在这一刻，我不是个医生，只是个普通人，想尽一切办法来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对，我记得，我都记得，”小孙明白我的意图，他抹一把眼泪，接上我的话茬。
“但是你一个都没给我留，你说太好吃了，在往回走的时候全吃完了，我说你再去摘，你再去的时候天都黑了，果子已经被别人摘完了。要我说肯定是隔壁家小王干的，他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就爱跟别人后头捡剩下的东西。”
“不过你妈妈做的饭很好吃，我很久没有吃过家人亲手做的菜了。所以说，学医的一大坏处就是日夜颠倒，很少能吃上家里人做的热菜，”我顿了顿，问出了一个近乎残忍，但我又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这样，你还愿意学医吗？”
“无论怎样我都要学医，”他笑了，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记住，下辈子，如果有个人死皮赖脸要当你的徒弟，一定要收下他。”
“好。”我坚决的说。
06
“从前有个猴子，因为太厉害被封为猴王，又因为太厉害被招到天庭，但只当了个小官，猴子不高兴啊，大闹了一番，最后被玉皇大帝镇压。”
“普通的东西压不住他，于是玉皇大帝搬来了一座山，这座大山在这猴子身上死死压着，猴子感觉就像末日到来了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猴子沉睡着，沉睡着，他睡了许久许久，但心里一直没放弃出去的希望，他就抱着这份希望，一直等，一直等，终有一天，有人会来救他……”
“滴——”心率归零，小孙悟空开始了他的沉睡。他是笑着的，因为他坚信，一定一定会有个人，在某一天打碎他的山，拉住他的手，扶他站起来的。
愿他梦里的世界，唐僧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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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言覃，把故事揉进风里，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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