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舍手记】关于麻雀的几个片段(续)
5
一天中的多数时间里,只要你留意,都能听到麻雀的鸣叫。有时一只,有时两只。有时房前一只、房后一只。叫声有时急,有时缓,短促的单音节,像没有关紧的水龙头,滴、滴、滴,持续不断把水珠子滴落下来,砸在地上。
水珠子砸在地上,时间长了,会把地砸出个洞。麻雀的叫声砸在空气里,也会把空气砸出洞吗?
会的,麻雀的叫声会把空气砸出洞,麻雀的叫声也会一颗一颗滚进它们砸出的洞里(就像种子落下滚进了泥土)。
即使麻雀不停地叫,不停地叫,从早叫到晚,也叨扰不到人。人们甚至听不到它们。人们的耳朵,对于背景一样存在的声音经常是听不到的,更何况麻雀那水珠子一样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滴落,就被空气吸收了。
除了作家苇岸,以及那些像苇岸一样,有着安静的心,对大地上平凡又微小的事物格外关注的人——他们是能够听见的。不仅能听见麻雀的叫声,还能分辨出不同时间里,麻雀叫声的区别。苇岸在《大地上的事情》里就写到过:“麻雀在日出前和日出后的叫声不同,日出前他们发出'鸟、鸟、鸟’的声音,日出后便改成'喳、喳、喳’的声音,我不知他们的叫法和太阳有什么关系。”
苇岸的耳朵里定有一只隐形捕音器,这捕音器的天线朝向大自然,来自自然界的声音,无论天空还是地下,怎么小也能够被捕捉到。别说麻雀的叫声,就连胡蜂翅膀振动的的声音、蝉的若虫从泥下爬出的声音、小白蝴蝶翻飞的声音也能听见,丰富的寂静之声,妙不可言。
6
在苇岸的散文集《大地上的事情》里,我还读到这样一段话,“国有国鸟,如果每个人都有一只鸟的话,即便是一千次,我也会选择麻雀。麻雀是我的灵魂之鸟。”
一个把麻雀奉为灵魂化身的人,是把自己放在泥土一样朴实又谦逊的位置,在他眼里,越是平凡的生命越是可贵,越是普通的事物越值得细细打量。
《大地上的事情》是苇岸生前唯一出版的作品,书里多处写到麻雀,随手翻开,就能读到与麻雀有关的句子、片段。
“麻雀的鸣叫使我还意识到,同样存在着另一个世界,存在着另一种生活,它们有时飞到阳台上来晒太阳,这时我就会放弃手中的事情,注视它们。”
“我把麻雀看做鸟类中的平民,它们是鸟在世上的第一体现者。它们的淳朴和生气散布在整个大地,它们是人类卑微的邻居。”
这些句子是苇岸在不同年龄段写的,中间相隔很多年。
当青年时期的苇岸走向他的中年,关注的仍然是麻雀这样身边寻常可见的小生灵,愿意为麻雀停下脚步,凝神屏息,观察它们,用笔去书写它们在泥土上的“平民”生活,这是因为,他拥有“与万物荣辱与共的灵魂”——对麻雀,以及和麻雀一样卑微的生命怀有的悲悯情怀。
在苇岸眼里,麻雀不止是麻雀,而是更多没有姓名、不为人所知、在大地所有角落辛苦生存,并使大地充满活力的平凡生命。
如果苇岸不是那么早的离世,很可能会写一部关于麻雀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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