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中的行动(上)
Come on baby,
light my fire
Try to set the night on fire.
——欲望之门
为了引介在分析过程中精神分析家的行动,我们先以一篇文章来阐释精神分析中的行动。
因为,正是精神分析视角下对行动的立场直接决定着精神分析家的行动与行动之伦理。
首先,自然是那个飘渺不定的谜一般的无意识。弗洛伊德是透过梦思来揭示的。
一、梦思
梦在思考吗?如果自我只是一个傀儡,在梦中被梦的场景所推进,那么,是否能说梦在思考呢?弗洛伊德对自己所用的梦思一词产生了自问,如果梦在思考,那什么造成了这种思考,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而且它和意识的思考有何差别呢?
对这些问题的持续思考,使得弗洛伊德构建出了释梦第七章《梦的心理学》的第一拓比理论。
该理论紧紧地接续在其庞杂的《释梦》第六章,即梦中的各种可能的梦的叙事方式之后。此章几乎涵盖了我们在临床中遇到的绝大部分的梦例。
对于拉康,则是在第十四个研讨班《幻想的逻辑》第八课,第一次提出了半个克莱因群图表:
该图表首先是此前研讨班反复对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的反思,正是由此笛卡尔之思乃意识之思。透过摩尔根的集合论,拉康证明在我思和我在之间不存在任何的事务,即“故”本身是空集。
如果“故”是一个空集,那么,透过弗洛伊德的发现,我们就有理由对笛卡尔的“存在”和“思”进行重新的拷问。
在思的一端,透过无意识的介入,我们发现了不同的事务。即梦的思考,或者弗洛伊德后来用梦的工作、潜在梦思等词汇来反复替换使用所描述的东西。
该引入首先是一个困难,因为所有人都经历过梦,却对之一无所知。
二、存在之主体
对此的询问,对这种自身的梦却一无所知的好奇,由此,我们可以切入拉康的无意识如语言般结构化。在那里,这种无意识的组织方式被清晰地表示。然而,透过该表示,我思的另一端的笛卡尔的存在,也被得以反思。何以能够产生我们的存在,如果我们的思考本身由无意识所支撑?因而,根据最初的我思与无意识思的梦工,产生了我不思的划分;那么,在我在的部分,是否有一个我不在的位置?
如果不是我的存在,那是什么样的东西存在呢?
拉康提出无意识主体,正是无意识主体的存在,使得无意识的思想链条得以运行,这样,无意识主体和意识的自我,无意识的思想与意识的思想四者,构成基本的L图示样的结构。不过,现在我们也完全可以透过上面的图示来表述这种关系的交错与组合,如何构成不同的主体的行动的。
先举一个例子,比如,弗洛伊德在《释梦》第一章就表示,梦是一个画谜(注意不是字谜)。我们不能被这些从未存在的梦的图像迷惑,这是显梦,是梦中的自我意识,该自我意识体验的图景,必须翻译为语言。比如,曾有个我熟悉的老同学有天对我说,我实在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做如此荒诞的梦:“我的上司让我去买一碗稀饭,并且帮他结了一次账(正好是他被拖欠的加班费的数额)”,可以立马听出分析者为了加班费不被“喝稀饭”了,而要跟上司算账的争夺甚至报复性的欲望。
我们可以表述为下图:
去到无意识真理的图示
三、阉割的位置
然而,拉康要表述的还不止是这前期已然处置的问题。透过笛卡尔之思的反问,拉康走得更远,是否主体的存在仍然是个疑问呢?
这里拉康毫不犹豫地引用了海德格尔的Dasein。在《幻想的逻辑》第七课中,如果无意识主体的存在基础乃是母子关系中,大他者这个词语的位点的建构使然。而该大他者的引入是在大他者要求下主体在母亲请求辩证中发现对象a这个位置。(见S10 焦虑)那么,主体存在的位置必然联系大他者,这样,在无意识的领地:无意识之思与无意识主体的关系,就需要在大他者,语言,以及对象a中进一步进行质问。
这样,就会使得上面的问题四倍化,因为这些关系是相互组合的关系:无意识的大他者、主体,意识的他者与自我,无意识之思与语言般结构的无意识,意识之思与语言等等。
这样,就会使得上面的问题四倍化,因为这些关系是相互组合的关系:无意识的大他者、主体,意识的他者与自我,无意识之思与语言般结构的无意识,意识之思与语言等等。
为了处理该问题,拉康才引入基本元素的排列组合工具:克莱因群。然而,由于拉康集中处理无意识这一半壁江山,以便简化涉及的问题,并且能直指分析实践的核心,该图形,拉康称为半个克莱因群。
由于这只是半个克莱因群(L图示样结构),其箭头也只是三个方向,如果是完整的则产生四倍化的排列组合关系。例如这里只有无意识和原初幻想的对象a(阉割位点)的关系,由四个位置构成;然而,如果考虑上文最初处理的也是L图示样的无意识意识的四个位点。这样就是两个L图的各自的四个元素的交错组合关系,而不再是双倍L图的关系:例如,意识、无意识与思和不思构成8个组合搭配:1意识之思<->无意识之思,2无意识之思<->对象a(无意识之不思),3意识之思<->感知觉(或称为未思之意识),以及4无意识之不思(对象a)<->未思之意识(感知觉)四个对子,然而,必须考虑具有的双向箭头,无意识到意识方向为梦的工作的过程,而意识到无意识是自由联想与转移下加以分析的过程。这里是实践的核心。在《释梦》第七章,弗洛伊德以朴素的第一拓比理论支撑这种双向关系。
这样,对象a产生的最初的异化也必然被引入到无意识主体结构的建构中。这里是拉康的第十一个研讨班建构的异化图示:
正是该基础上,大他者,无意识主体,得以划分,产生:要么我不思(无意识之思),要么我不在(大他之在)。这里也是无意识与意识交汇,并且联系笛卡尔之思的地方。然而,与此同时,无意识维度,阉割的位置也被确立。因为正是对对象a的丢失的再认,主体感受到阉割。然而,这就说明,主体是必须完成初次异化的分离,才能进入能指链条,同时它也接受对象a的掉落,获得阉割。在第十一个研讨班下构建的异化图示基础上,该分离的图示可以表述为下图:
无意识主体接受自身存在中有一个早被送走的缺失:对象a,该物持续构成主体的欲望,进而透过能指链条S1-S2持续地产生意义:具象化欲望的客体。因此,分离的意义乃是无意识幻想的某种具体模式,并非是自我的向度,更不是要和具体的什么客体或者对象分离。恰恰,主体自身处于缺失中,才能接纳外部的具体客体和对象与自身的各种关系。
无意识主体仅仅作为梦思的意义上存在,对象a作为分离物,也是在这个维度,然而,对于神经症而言,主体和对象a构成自淫的退行,导致回到异化的情势,或者更准确地说,使得异化加倍——因为神经症主体进入语言本身是一种异化,主体无法离开这种最基本的异化。
神经症主体就是透过幻想增补大他者的完备,让对象a幻想性地不再丧失,这填满了欲望之花瓶,这也意味着,主体与世界的隔离,封闭在力比多的死水坛中,同时,已经满满加载的花瓶再也无法盛入任何的事物,原本的花也行将死去,主体因此处于强烈的焦虑、冲突乃至抑郁等危机之中。
四、幻想结构之实践
这样的复杂的关系的图示,如何更好地指涉临床实践呢?虽然拉康只用了半个克莱因群,然而,大家必须紧紧记住我们上文的推理,以及其中线路的两两之间搭配的关系(就数学的排列组合的意义上),才能理解下文的梦例。
要知道,精神分析所执之真理均来自该实践。因为,如果没有对无意识的了解,就无法理解精神分析的任何知识,即便能够熟读弗洛伊德的文本也无济于是。而且更甚的是,正是对无意识的彻底的了解,拉康在S14中,称为最为自由的联想下,我们才能对上述图示能有所认识。
拉康以弗洛伊德《释梦》第六章的一个例子为例加以运用。中文译本译文如下:
他(梦者)梦见以下内容:我正和K小姐走进公园餐厅….然后是一个模糊的部分…中断了……然后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妓院的客厅,在那里我看见两三个妇女,其中有一人穿着内衣内裤。
如何解读该梦的呢?如同弗洛伊德往常所做,需要对梦境的每个片段加以联想。梦者自己的联想展现了几个重要的内容。
A, K小姐
(1)K小姐是他的前上级的女儿,他承认这是他自己妹妹的替身。因而是一个移置,【然而,注意,这丝毫没有说明为何需要这样替换。】
(2)他很少有机会和她谈话,但有一次谈话“仿佛我们各自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别,好像我是在说,‘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正是这里,我们才发现妹妹引入的是性的觉醒,因此,我们同时发现的也是对K小姐的欲望。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涉及到的不再是简单的无意识之思:而且是无意识之思的两个部分,或者准确地说,是两个部分的欲望同时满足构成的无意识之思——大他者的部分:上级的女儿;与主体的部分:原始的记忆——妹妹。然而,究竟是什么欲望呢?难道仅仅是性别的疑惑,就是关于性的欲望的表达了?我们且看下文。】
B,餐厅:
(3) “他只去过一次梦屮提到的餐厅,和他一道去的是他姐夫的妹妹,一个对 他毫无吸引力的姑娘。【毫无吸引力的人去过这个餐厅,却为什么构成梦思呢?】
(4)另一次他和三个女人走过这餐厅的大门,这三个人是他的妹妹,他的表妹和刚才提到的他姐夫的妹妹。他对这三个人都不感兴趣,但她们都展于“姐妹辈”。【又是另一组毫无吸引力的女性,也是亲属关系,却为什么构成梦思呢?】
C妓院部分
(1) 他也很少去妓院,一生只去过两三次。【梦里有两三个女人,因此,梦境以形象的方式代表了去妓院的次数】
(2) 对于一人只穿内衣裤,弗洛伊德的著作中并未交待。【这并未交待的部分却直接以解释的形式出现,见下文】
C妓院部分
(1) 他也很少去妓院,一生只去过两三次。【梦里有两三个女人,因此,梦境以形象的方式代表了去妓院的次数】
(2) 对于一人只穿内衣裤,弗洛伊德的著作中并未交待。【这并未交待的部分却直接以解释的形式出现,见下文】
D 模糊部分和中断
(1)弗洛伊德解释说“对这个梦的解释基于梦中的“模糊部分”和“中断””,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梦中模糊和中断的部分,也构成梦思!并且,就弗洛伊德的意思,是某种非常确切的部分,该梦思无需梦者联系,或者恰恰是梦者在梦中思想以及自由联想均无法触及的部分,才涉及该点。拉康强调,该点就是上文逻辑的对象a丢弃的地方,阉割。
(2)弗洛伊德继续说:“因而提出的意见是,他曾经由于童年好奇心偶然(虽然次数很少)窥见了比他小几岁的一个妹妹的生殖器。”
弗洛伊德如何得以直接指出该点?是什么使得精神分析的伟大父亲能够如此确信地获得该结论?
正是上文只穿内衣裤,但梦者却没有联想的部分。答案是这样,于是弗洛伊德交待“几天以后,他(梦者)有意识地回想起了这个梦中暗示的不端行为。”
然而只是这样吗?一个真正认真的读者或者说一个真正的分析家并不会因此就满足。
原因如下:
(1)如果说只穿内衣裤没有联想却能作为梦的推理部分,即梦的意识思想能直接接续无意识之思,构成梦的整体运行单元。因而,弗洛伊德非常明了差不多要《释梦》写成68年后拉康才构建的“我思与我不思”的关联。(见本文第一节)
(2)进而,如果该点和模糊中断的部分形成关联,并且构成阉割的位置,除非弗洛伊德已然明白半个克莱因群的另外三项已然构成,并且其动力项正指涉阉割该点。
为何能如此呢?我们必须把A-C的部分再度阅读,K小姐引入的梦境,仅仅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妹妹以及该处的性别的认识。在餐厅和妓院,梦者的联想是异性,却是毫无兴致的东西。
因而,我们丝毫看不见梦的欲望所在,弗洛伊德却径直找出真相:内衣裤-模糊与中断的部分-男女的认识,求得无意识之解:妹妹的生殖器(代表没有阴茎的阉割之点)。
这个梦有何特别之处?拉康为何直指该梦境?原因是,这是弗洛伊德的没有梦的愿望的梦,透过联想,全然没有欲望,那不是和弗洛伊德的理论相悖吗?
拉康透过该模型试图展现的正是该欲望是原初的欲望,阉割之点。
让我们再回溯前文,正是与大他者的关系下,阉割得以引入,续而产生压抑,在该引入的无意识原初压抑的位置上,继发压抑形成,所有的梦的欲望均建立在继发压抑上,以便对原初压抑之物(对象a)进行寻找,但总是失败。
这样,根据上图,透过梦的意识,进入我不思或者我不在的梦思与梦中存在之处,则是寻求梦中大他者与主体欲望的方法。
然而,在分析之末尾,即抵达原初幻想之处,才会去到阉割的结点。因而,这个梦境显然是最为核心的原初幻想的梦境。弗洛伊德因而可以直接推论。可见其力道。
(3)然而,我们还要说,该力道尚未完全体现。弗洛伊德显然明了的是如果A的K夫人入手,
去到D的模糊与中断下的阉割,还有一个要点,这就是K夫人是自己的前任老板的女儿。究竟梦者此时与前任或者现任老板有何关系,是否工作有关?作者的假设是弗洛伊德知道梦者由于工作而受到符号阉割的威胁,才会产生此梦。最终给出该论点。为什么呢?因为原初压抑的位置,正是最深入的无意识,作为阉割引入的对象a是目光(窥视妹妹的内裤)。然而,如上面的克莱因群所指涉,这也必然是最表层的意识——即知觉端,这里是真正的海德格尔式的存在(Dasein)。
在了解了无意识最基本的行动:透过能指链条的滑动,覆盖并再度表征记忆的书写残余物,精神分析发现了无意识和意识的交互关系,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可以进一步在下面的文章中来阐述在无意识冲动支撑下的两种精神分析中的行动:行动上演和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