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追思】缅怀我的老师--黄桂秋(内附视频)

缅怀我的老师--黄桂秋

张正芳

黄桂秋简介:黄桂秋(1906年5月7日—1978年9月11日)京剧表演艺术家,著名京剧旦角,著名京剧演员,名德铨,字荫清,自号桂荫轩主,安徽安庆人,出生于北京,旦角黄派的创始人。“黄桂秋”是其姐妹的名字,借来作了艺名。

我最钦佩的黄桂秋老师谢世整整20年了,出于对老师的崇拜,脑海里时常萦绕着他那高贵的形象和他那嗲、脆、甜、娇的黄派唱腔。最近读了袁世海老师《怡人丹桂,历久弥香》纪念黄老师逝世20周年的文章,更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顾正秋演唱的《朱痕记》选段:雨潇潇凄凉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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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939年考进上海戏校后,受到许多名师的传艺。黄老师那时已在上海打响了“青衣首席”的旗帜,由于他的长子黄正勤也在戏校攻小生,校方藉此关系邀请黄老师来校任教。他教我们的第一出戏是他的拿手杰作《春秋配》,全体女生都一齐学。可后来为了重点培养,学校就派顾正秋和我到黄府“吃小灶”,请老师给我俩精细地授课,从而得到嫡传。后来黄老师又教我俩全本《双官诰》和全本《朱痕记》。当时正秋和我被称为“上海戏校姐妹花”,校方给予我俩得天独厚的优越学习条件。那时,凡到上海公演的“京角儿”都要请到我校传艺,留下他们的代表作,如张君秋老师的《祭塔》、《汉明妃》,宋德珠老师的《杨排风》、《扈家庄》、《金山寺》、《擂鼓战金山》,赵桐珊(芙蓉草)老师的《樊江关》等,都是由正秋和我去接受他们的传授,这已形成我俩的专利。今天回顾,我俩真是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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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师是一位诲人不倦的好老师,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然而并不令人可怕,他给人以师徒如父女那种亲切感。到老师家学戏,第一件事就是认真地看(读kān)着我们抄词,而且连念白、身段都要求我们记得清清楚楚。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总算学会了他这出得意之作。而所抄的笔记本, 等于是一个完整的剧本了,我一直珍藏着,直到“文革”时被毁。每当思之,真令人痛心。黄老师教唱特别严,要求每句唱的字都要吐字归音达到字正,行腔要如游丝不断达到圆润,气口要呼吸运用得当,嘴皮子有劲,喷字才有力,全都要综合一致地好,才算合格。尤其注意四声、发音和辙口,才能唱出好的效果。按说老师认真地教,学生努力地学,应该学得很好,可我俩就是唱不出黄派那种嗲嗲的、娇娇的、脆生生的亮音儿来,我们越是学不像,越是觉得黄腔好听,直到今天还是如此。我认为他的唱是独特的,是他天生的天赋条件所决定的,因而没人能学得到,这也许就是黄派后继乏人的原因吧! 特别是我,我是专攻刀马花旦,又没有小嗓,根本不适合学黄腔,就更唱不出他那独特的黄腔。老师很理解我的心情,他非常耐心,一遍又一遍地给我们示范,还经常鼓励我说: “正芳你现在小嗓不行,等以后长大了,嗓子出来了,你再好好地琢磨琢磨也许就悟出这唱法的规律。只要下功夫,就会领会得好。那你所学的戏,和这些难唱的腔,就都能实用了。”果真,后来我长大成熟了,嗓子也出来了,我虽然不唱黄派戏,可我把老师教导我的那些技巧,都溶化在我的舞台演技之中,真是受益非浅。

黄派的念白特别好听。常言“千斤念白四两唱”,可见念比唱更难。说起念白,首先是赵桐珊老师在教我和正秋《樊江关》时,就要求对每一句白口的抑扬顿挫、声音上的感情,那怕一点点小地方也不能马虎。像剧中人樊梨花是兵马大元帅,而薛金莲只是个督粮官,念白语气是绝不能一样的,必须要掌握准确的人物语言分寸。他给我们在念的功夫上,打下扎实的基础。所以在向黄老师学《春秋配》的念白时,他还夸我们: “嘴皮子劲头不错啊! ”遗憾的是无论怎么用心练,也念不出黄老师那股味儿来。尤其是“乳娘啊”这一句叫头,更叫不像,真是急死也没用。虽然如此,我俩经过这两位名师的薰陶,在念白这门功夫上有了较大的进步。如正秋在演《朱痕记》时,就是根据黄老师所教“磨房”一场只唱[南梆子],不按程派的路子唱[流水],把[流水]那段骂宋成的唱词,用念白来代替,从而获得“满堂彩”。正秋对黄老师忠实继承,现在黄派名剧《春秋配》拷打至砸涧、《朱痕记》造反至团圆,《双官诰》别家至封官,演黄派的只有正秋一人了。正秋在台湾出版的“舞台回顾”一书中说: “由黄老师教我这三出戏就可以看得出,他不是个藏私的人,绝对没有梨园行那种自己总要藏点绝活的坏习气,所以我可以说他是我生平觉得最亲近的一位老师。”

黄桂秋演唱的《母女会》(音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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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师不仅唱、念好,做功也很好。他在与余叔岩、马连良、高庆奎等大师合作时,吸取很多经验。他的一举一动、一唱一念,都想方设法适合剧中人物的内在感情,身段方面注意阴阳向背,做派方面讲究自然洒脱、见梭见角,做到了既有艺术性,又有生活感,也就是“艺中有术”。当然他还是唱最为突出。内行把徐碧云的武功、小翠花的做功、黄桂秋的唱功称为“京剧舞台三绝” (见《京剧谈往录四编》,“徐碧云的舞台生活”第357页)。

今天缅怀老师,也回忆起童年向老师学艺之时曾有一个解不开的谜,至今仍未获得准确答案。记得当年上海的话剧舞台上有一出《秋海棠》风靡一时,由于故事情节曲折离奇,又是石挥主演, 真是盛况空前。我是话剧迷,看了多次,对舞台上的一切都很熟悉。一次我正在同学们面前有声有色的效仿着《秋海棠》中的精彩表演,正勤师兄正好看到。他很入神地看,后来又悄悄地问我:

“你看秋海棠了? ”我说: “看了好多次了,这个戏太感人了。”他又很神秘地跟我说: “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得保密! ”我顿时感到很惊讶,有什么重要的事还要保密? 但又立即非常严肃地回答:

“请师兄放心,我一定保密,快说吧! ”他又很沉重地告诉我: “秋海棠就是说我父亲的故事,你一定要保密,别对任何人说。”我愣了一会儿,但又好奇地问他: “那你是梅宝吗? ”正勤师兄摇摇头说: “我不是梅宝,事情很复杂,你别再问了,记住一定要保密! ”从此我每当向老师学戏时就会凝视着老师的面部,总想在他面部找到刀痕,可老师面目清秀没有一点伤痕;又想他面部没被破坏怎么会是秋海棠呢? 后又想到: 老师这么好的艺术怎么总在上海唱,为什么不去北京演出呢? 是不是怕回到北京就会有人找他的麻烦? 左思又想找不出一个答案,但也不敢去问任何人。为了遵守“保密”的诺言,这个谜藏在心底达56年之久。今天缅怀老师之际,才叙述这段往事,根据今天的认识和分析,很可能当年老师曾有过类似的情节而经过剧作者的艺术夸张而编成了《秋海棠》这个剧本。以上只是我的猜测,也不能算是准确答案。

关于黄派的继承问题,真是很有乐观。现在专业演员除了台湾的顾正秋、定居香港的沈松丽、远去美国的黄小秋(正勤之女)、上海的徐湘云和上海戏校的教师张敏智都是黄派嫡传弟子,也都曾红极一时,然而现都已过了风华正茂之年龄。唯有张敏智的学生金蓉,在戏校时演过《别宫祭江》,毕业后分配在上海京剧院嗓子有点黄味儿。院方曾特邀黄门弟子名票朱永康教她《春秋配》,演出效果不错,可惜登台机会太少,为此影响不大。朱永康师兄自1939年迷上黄腔,1956年正式拜黄为师,从此追随左右达22年之久,深得老师真传实授。他不仅在国内宣扬黄派,而且在美国、澳大利亚也去宣扬,取得一定成果。他虽已离休,仍担任上海戏剧家协会黄桂秋艺术研究专业委员会主任, 去年他获《中国京剧名票》的荣称,今年8月29日他专程来京在北京人民广播电台 “黄金大戏院”节目中直播,成功地搞了“纪念黄桂秋逝世20周年”活动。8月30日他又在湖广会馆演出 《别皇宫》深受观众欢迎。

最后我引用袁世海老师在纪念黄老师的文章中最后一段,作为结尾: “我们今天纪念黄先生,我特别想说的是,在当今振兴京剧的热潮中,千万别忘了挖掘和发扬那些在历史上曾对京剧作出过较大贡献,有过相当影响的流派艺术,像黄派艺术这样的灿烂明珠……”。这段话真可谓言简意赅。黄老师,您的艺术不会失传,请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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