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83：酷吏列传序

孔子曰：“道(dǎo)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dǎo)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1、“道之以政”句见《论语·为政》；道：通“导”，引导；齐：整治；格：至，引申为归服； 2、“上德不德”句见《老子·三十八章》；老氏，即老子，道家学派的创始人； 3、“法令滋章”句见《老子·五十七章》；滋：益，更加；章：一作“彰”，明也，这里指严酷。

[译文]孔子说：“用政令来引导百姓，用刑法来整治百姓，百姓虽能免于犯罪，但无羞耻之心。用道德教导百姓，用礼教来整治百姓，他们不但有廉耻之心，而且人心归服。”老子说：“最有道德的人，从不标榜自己有德，因此才真正具有道德；道德低下的人标榜自己没有离失道德，所以他并不真正具有道德。法令愈加严酷，盗贼就愈多。”

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dùn)，至于不振。

1、清浊：社会风俗安定和混乱，好和坏； 2、昔：从前，这里指秦始皇时期； 3、网：指法律； 4、遁：犹欺； 5、振：振作。

[译文]太史公说：这些说得都对！法律命令是治理国家的工具，但不是治理好坏的本源。从前在秦朝时，国家的法网也曾很严密，但是奸诈欺伪的事件经常发生，最为严重的时候，上下互相欺骗，以致于整个社会秩序无法振兴。

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wū)能胜(shēng)其任而愉(tōu)快乎？言道德者，溺(nì)其职矣。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

1、救火扬沸：是“抱薪救火、扬汤止沸”的省略，比喻方法不对，欲除祸害而反使之扩大；汤，开水； 2、恶：疑问代词，哪里；愉：通“偷”，苟且； 3、溺其职：不尽其职； 4、“听讼”句见《论语·颜渊》；听讼：审理案件； 5、“下士闻道”句见《老子·四十一章》。

[译文]在当时，官吏用法治，就好像抱薪救火、扬汤止沸一样无济于事，倘不采取强硬严酷的手段，如何能胜任其职而苟且快乐呢？可那些一味讲道德的人便不能尽职了。所以孔子说：“审理案件我和别人一样，所不同的是一定要使案件不再发生!”老子说：“学问差的人听见了“道”的道理，就认为空洞而诽笑之。”这不是假话。

汉兴，破觚(gū)而为圜(yuán)，斫(zhuó)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烝(zhēng)烝，不至于奸，黎民艾(yì)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

1、破觚而为圜：去掉棱角，改成圆的。比喻将严峻之法改为宽厚之法；觚，多角棱形的器物； 2、斫雕而为朴：砍削掉雕刻的花纹，使之成为朴素的形态。比喻使繁琐的条文变得简易； 3、烝烝：通“蒸蒸”，兴盛的样子； 4、艾安：平安无事。艾，通“乂”，治理； 5、彼：兼指儒家德治与道家无为；此：指严刑酷吏。

[译文]汉朝初年，修改严厉的刑法，改为宽松的刑法，废除法律繁杂之文，改为简约朴实的条文，法网宽得能漏掉吞舟的大鱼，而官吏的政绩却很显著，百姓不再作奸犯科，百姓平安无事。由此看来，治理国家的关键在于道德，而不是严酷的刑法。

《酷吏列传序》全文：

孔子曰：“道(dǎo)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dǎo)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dùn)，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wū)能胜(shēng)其任而愉(tōu)快乎？言道德者，溺(nì)其职矣。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汉兴，破觚(gū)而为圜(yuán)，斫(zhuó)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烝(zhēng)烝，不至于奸，黎民艾(yì)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意只是当任德而不当任刑，两引孔、老之言便见。又以秦法苛刻、汉治宽仁两两相较，明示去取。叹昔日汉德之盛，则今日汉德之衰，隐然自见于言外。语不多而意深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