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 · 古井 · 女人
寿州是一座用水酿造的古城。小城不大,犹如置放在古井旁边的一个精致的棋盘,风起了,风是轻的。云散了,云掠过了女人的鬓发。在三街六巷七十二拐头的纵横阡陌中,质朴的寿州古城戴着一叶银杏,鲜活了面容。寿州,我是爱你的。
在古城寿州,马路的边缘石是一块块青石。在青石之上,雕刻着回形图案,冰冷的石头此时有了温度,它告诉你,寿州是源远流长的,在这里生生不息地漫步着一代又一代的寿州女人。

我爱寿州,因为我是女人吗?我想写一写寿州的古井,因为古井映照过女人的面容吗?寿州,当我的键盘触摸到你的时候,我的心思像寿州的古井一样内心澄澈,我的眼睛开始波光粼粼。
我要寻找寿州的古井,也许在那古井的沿畔,我能遇到寿州女人,她的鬓发像我一样斑白了吗?她的汗水像我一样浸润着八月末的体香吗?寿州女人,我是多么的希望你能留步,回头看一看我,顾盼秋波兮。

寿州女人,可否与我一起留步柏家巷?我知道你的家里有大事小情,我知道你的孩子可能嗷嗷待哺,我的脚步于是匆匆了,我要给你节省一盏茶的时间。我款款地走过了那丛青青的金钱草,我嗅到了寿县麻油的馥香,我的头顶悬着喑哑的骄阳,寿县博物馆就在不远处,就在我的身旁。
柏家巷里的古井是精致的,完好的井圈石,圆圆的,道道绳索的勒痕,深深的。井座的圈石雕刻着海水的图案,尽管没有姜芽,但是会让人自然联想起海水姜芽的联合寓意。作为曾经四次为都,十次为郡的寿州,我相信,吉祥的初心将永远被挽留。

寿州,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南过驿巷里的三眼井。三眼哎!我凑近一看,井圈石下面的井身是阔绰的。那就直接呈现一口大井,不行吗?大大的井口,可以同时滋润那一颗颗南来北往的驿动的心。建井成本低,使用效率高,感觉似乎也挺好,是吧?如果真的那样,这还是寿州吗?寿州古井不仅用料考究,还注重视觉美观,使用安全,以上元素的保障,是拥有富庶的经济基础。
今天的寿州有点热,空气里弥漫着火的感觉。寿州,你的三眼井被卖鱼的商贩堆满了塑料桶,你的身旁摆放着杀鱼的砧板,你的这边有广告站幅,你的顶上有遮阳的棚架,你的全身由不得你,你被进行了一番不伦不类的披挂。寿州,你能火起来吗?

慢走寿州,我真的希望身畔能够摇曳一枚寿州女人。总是感觉有了女人的寿州,才会有了一丝灵气,犹如空山新雨后。
寿州是诗意的,在天气晚来秋的季节里,底蕴变得凉爽。于是,寿州的文脉在大街小巷的名字里贯穿,水袖一样抛向白帝巷。寿州的白帝巷,你是因为寿州女人诵读了“朝辞白帝彩云间”才有了这个名字吗?白帝巷里的水井,方方的井圈曾经烘托过多少张圆圆的脸庞?寿州啊,那些圆圆的脸庞曾经写意的阳光,今天又洒在了我的脸上。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更爱寿州女人。

寿州,古井,女人,这三者之间有联系吗?答案是肯定的。否则,我还用再次来到寿州吗?寿州,我要悄悄地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留步每一口古井的时候,都会目测一下井圈石的直径,都要伸头瞅一瞅井身的体量。寿州,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这与《寿州志》的记载有关。
晚清年间,时局动荡。咸丰七年(1857年),在江淮之间,太平军和捻军势力一波波席卷。清庭官军、绅练、团练等各种武装力量因为利害而拉锯冲撞着。寿州的重大威胁是凤台的团练苗沛霖。此人豺狼一样凶残,东风向东,西风向西,被历史学家定性为“史上最没有原则的卑鄙军阀”。

咸丰七年的大年初一,也就是1861年的2月10日,苗沛霖开始围困寿州城。9月26日这一天,秋雨淅淅沥沥,苍天垂泪。被围困了7个多月的寿州城被攻陷。苗匪开始第一次屠城寿州。他的手段极其残忍,对无辜的百姓刀刮火焚,大肆奸淫柔弱的女人。第一次屠城,死难者达1200多人。完全是异族禽兽。
在《寿州志》里,我看到了一串挨着一串的女人名字。确切一点地说,我看到的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没有完整姓名的女人的名字。

比如,合肥县教谕孙传铭的女儿六姑和八姑。她们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和嫂子一起居住。六姑听说寿州城即将被苗匪攻破,为了保全纯洁之身,悲壮地纵身一跃,投入井中。始料未及的是,井水里已塞满投井的遗体,她淹没不到水里去,无法溺亡。急忙呼叫她的嫂子把她拉出井口,“投缳死”。
八姑一直在伺候祖母,寿州城从年初一开始被围困到九月底,守城兵勇到每家每户去搜粮,以统一管理调配。八姑就把粮食缝在衣服里,夜间煮一点给祖母吃。城陷后,八姑面向祖母叩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侍奉您老人家了。“急趋投井死”。“趋”是快步小跑的意思。如果跑慢了,连干干净净的死都不能如愿。这是何等的社会现状啊。

有烈女就有烈妇。廪生薛景宣的妻子顾氏,已守节30多年,恐被污,“城破,投井死”。
隗熙照的妻子薛氏,24岁,丈夫亡故后,安于清贫,固守洁操,依靠给别人做针线活来养育儿子小石头。“苗贼陷城,同子投井死”。
张尽美的妻子张氏,守节多年,城陷后,带着女儿任姐,侄女从姐投水而死。
六品军功叶家良的妻子严氏,年仅20岁,年轻守节,独自抚育孤儿。孤儿寡母,连守着贞操而艰难度日的机会都没有了,“城破,投井死”。
苗沛霖围城期间,寿州城内的食物开始断绝。朱宝玔的儿子太平被活活饿死了。城破后,妻子杨氏抱着5岁的女儿老姐投井而死……
这些女人也许不是生在寿州,因为殉节于寿州,就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寿州女人。寿州,古井,女人呐!

寿州城老了,却只有东门的基石还能略见沧桑,一块块砖石镌刻着泛黄的时光。寿州的古井少了,我决定去北门寻找两眼井。
两眼井也叫黄家井,一个井身,两个井圈,井圈中间隔着一堵墙。墙内的井圈供主人使用。为了睦邻,黄家专门在墙外设置一个井圈,供邻居们使用。这样一来,寿州就变得大方了,寿州不做为富不仁的事情,富家有水穷人吃。
两眼井在哪呢?寿州老妇说,修内环路的时候,被几锤子捶掉了,尽干缺德事。旁边的人说,修路当然要捶喽。老妇说,井在那里又不碍事,捶坏22年了……
一个老妇能够马上说出一件与她没有关系的事情的发生时间,这件事情就与她有了关系。公共决策,与所有人有关。

寿州,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后,你改名为寿县。你是健忘的吗?你有多少口古井,还记得吗?月儿升高了,古城一片静谧,你的古井波平如镜,寿州女人的梦慢慢变成了柠檬色。寿州,我说的对吗?
嘘——你不用回答。请听,有一个女孩子在诵读——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寿州,你用古井的清水涤心,你让时间不老。寿州啊,我的止于至善的寿州。

《寿州·古井·女人》 2018.8.28
作者:崔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