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乎，昏君乎（西游路，人生路）

比丘国这段，在西游记里可以说是最为泯灭人性的一段。国王娶了一个美人做王后，那是昼夜贪欢，身子骨自然就不行了。这个美女还有个爹，自然就是国丈了。这位国丈看起来是道骨仙风，他跟国王说自己有一个海外的仙方，能保国王身体强健，永远健康（这句话怎么这么熟呢）。他说药自己都配齐了，就是还差点儿药引子。要命就在这个药引子上了，这个药引子要一千一百一十个小孩的心肝。

听着就恐怖，但这个国王毫不犹豫，立刻在全国征集小孩，这当然不是自愿，自愿的话除了当年的易牙这路谗佞之徒，恐怕没人自觉自愿地把自己的亲生骨肉献出来。用点篇幅介绍一下这个易牙吧，这位是齐桓公的厨子，齐桓公有一次就跟他念叨，说自己什么珍馐美味都吃过了，还就是没吃过小孩的肉，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齐桓公可能就是随口一说，就跟咱们说自己吃过见过，四条腿的没吃过板凳，两条腿的没吃过人，这路话是一个意思。但是易牙真是不折不扣地执行领导的指示，回家就把自己的儿子炖了，给齐桓公端来了。要说这个齐桓公，年轻时也是雄才大略，春秋五霸之一。但是老了以后基本上就糊涂了，要是咱们一般人，可能直接就吐了，要不人家是春秋五霸呢，很高兴就笑纳了，吃得很满意。还对这个易牙赞赏有加，大力提拔。当然，最后齐桓公就是死在易牙、竖刁、开风这三个小人手里了。他们仨直接砌了一道墙，把齐桓公困在殿上，活活饿死了。

不说春秋时候的事了，还接着说西游记。没有人自愿贡献孩子，国王就利用国家机器，强行征集够了孩子的数量。吴承恩先生笔下的国王皇帝，没有几个好东西，都是这路泯灭人性的居多，只要为了自己，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从这儿可以看得出来，吴承恩先生对专制皇权确实没什么好感，这在当时应该是比较超前的，所以说四大名著之所以是这四部书，真不是浪得虚名。

当然，后来唐僧师徒来到这里，问题迎刃而解，孙悟空看出国丈父女是妖怪，是他们想吃小孩心肝，借用国家机器实现自己的愿望。这段降妖捉怪没什么可说的，那个美人是一个野狐狸精，没人保，被打死了。国丈是寿星的坐骑白鹿下界，那自然有自己的主人保回去，毫发无损。寿星还得替自己的下属擦屁股，真给了国王三个枣，让他益寿延年。

这个不用多说，您注意看看这个人物关系：国王、美女王后、国丈，这个您眼熟吗？什么杨家将、呼家将，很多这样的评书传奇都是这个套路，奸臣有一个漂亮女儿，把她进献给皇帝，立刻飞黄腾达，大权独揽，不可一世，开启祸国殃民模式。蒙蔽皇上，陷害忠良。直到忠臣这一边的人联合起来，用各种方法在皇上面前揭发奸臣的嘴脸，最后皇帝幡然醒悟，把奸臣连同自己的爱妃一同治罪（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审美疲劳了），朝政清明，皆大欢喜。可是您别忘了，所有这些祸国殃民的命令，都是皇上下达的。

吴承恩先生写的这个比丘国，看着好像也是这个套路。但是您看《西游记》全书，可有这样的俗笔吗？很少很少。多得倒是曲笔，也就是不方便直接表达，把自己的意思隐含在故事里面，让千载之下的读者自己去体会。明白就明白，不明白当个故事看也不错。我觉得这一段就是。

中国自从秦始皇之后，就进入了皇权社会，皇帝大权独揽，唯我独尊。他要头脑清楚还好说，还能提高效率，集中力量办大事。但是这里面至少一半的皇帝压根儿头脑就没清楚过，剩下的那一半里面还有八成年轻时明白，上了点年纪也就糊涂了。再或者是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在里面，反正是他会办出一些天怒人怨的事情来。有时候是皇帝发现错了，有的时候是大错已经铸成，还有的时候是皇帝的目的达到了，他要改变方针。但是前面的烂摊子总得有人收，得有人承担责任。这样的替罪羊一般有两种，皇帝身边的人和他手下的人。

皇上身边的人自然是伺候他的人，包括后宫佳丽，太监宫女，贴身侍卫等。宫女和侍卫一般没有能力兴风作浪，那么承担责任也轮不到他们，但前面两种人就比较合适了。要不然也不会有红颜祸水这个词，什么妲己、杨贵妃、赵飞燕……都是祸水的代表人物，在这段故事里就是那个狐狸精。说红颜祸水的文人也无非两种心态，一种是真不明白的，另一种是明白了也不敢说，就跟吴承恩先生一样。但是也有敢说的，“不信曲江信禄山，渔阳鼙鼓震秦关。祸端自是君王起，倾国何须怨玉环。”写诗的人是清朝的赵长令，他的意思就很明确。

再一个是太监，这个明朝最明显，什么刘瑾、魏忠贤，无论多么权势熏天，只要皇上想要你的命，立刻你就完了，关键在于皇上想不想，您说那些损阴丧德的事情应该怨谁呢？

再说皇上手下的人，自然就是所谓的奸臣，其实哪个奸臣不是秉承皇上的旨意办事？真能够按自己的意思行事，那是曹操，属于皇上预备役，皇上想推责任也没法推到人家脑袋上。都说秦桧陷害岳飞，秦桧确实不是东西，这个翻不了案。但是如果没有皇帝的授意，秦桧吃饱了撑的跟岳飞过不去？其实最后拟定判决书的时候，秦桧给岳飞的儿子岳云、女婿张宪拟的是流放，是皇上亲自改成了斩首，您说这是谁的主意？

所以所谓的奸臣不过是皇上手里的棋子，替皇上干一些他不方便亲自出手的脏活，而他们的最后一项功能，就是替皇上承担责任。秦桧算好的，无非是千古的骂名，像来俊臣，直接就被剐了，就因为武则天要结束告密，必须有个人出来承受民愤，不是他能是谁？这样的人太多了，像什么严嵩、和珅、四……算了，不说了。在这段故事里，自然就是那个国丈了

最后想说一点有意思的，您看了吗。能做出吃小孩这样惨绝人黄的事情的国家，居然叫比丘国，比丘是僧人的称谓，也就是唐僧师徒的工作系统。然后您再看，书里写这个美人，也就是那个狐狸精，用的形容词是“貌若观音”。还有，想要一千多个未成年的孩子命的妖怪，竟然是寿星的坐骑。吴承恩先生啊，您这是想说什么啊。还要再次声明一下，这里面的神佛菩萨都是小说中的艺术形象，跟佛教中的佛菩萨不是一回事啊。

过了比丘国，下面又是一个女妖精，就是无底洞的地涌夫人，那个老鼠精，咱们下一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