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塔的海洋”之---广化寺塔群（1）
【广化寺塔群（1）】
---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 ---
在台怀镇寺庙群中，有一座不算小的寺院不太为人所知，尽管它就在交通很便利的大路上，但是比起那几个闻名遐迩的大寺院来，显然不太为人所瞩目。但是就在这座大部分建筑都是新建的寺院内，却拥有五台山价值最高的石塔群。这个石塔群共有基本完好的石塔（塔幢）8座，其中有6座为宋金时期的遗存，可能还有一座五代石塔。另外有关资料显示，应该还有一座石塔存在，我却没看到，可能是毁掉了，但也完全不排除被我漏掉的可能。这些石塔中，有一座无人不知，却无人不晓的著名石塔，它就是网络资料上所称的“宋故金坛郎十宫德之塔”。因为这座塔实在太著名了，因此很有必要把它单独写一下，而其余的石塔可以综合在一起说说。
【广化寺塔群·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宋】
如果你去网络上查找，或者随便翻开一册有关台怀镇的旅游资料，从中一定能找到这个“宋故金坛郎十宫德之塔”。而且与台怀镇任何其他大小塔不同，但凡提到这个塔的资料，一定有不算少的介绍，且不乏溢美之词，给你的感觉这是一座很好的古塔。
不过，同时你也会发现，这段介绍在任何资料中都只字不差，千篇一律。而且你也会发现，关于这座古塔的介绍文字（甚至包括一些很著名的古塔发烧友的文字）其实没一个字涉及要害，全部是泛泛而谈、空洞无物的文字相互抄袭。值得一提的倒是，网络资料中，特别是众多的博文中，也有个别作者十分厚道，他们明言“此段文字系抄写网络文字，我没见过这塔”。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没有人不知道它，却没有人了解它。
这文字抄袭中最低级的错误就是塔名，其实诸多抄袭者自己配的图片上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塔名是“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可就是非要一字不差地抄写成“宋故金坛郎十宫德之塔”。
甚至，差不多被塔友们奉为“经典”的《三晋古塔》一书中，塔名被搞成了“荣故金坛郎十宫德之塔”，谬之万里了。而极其“著名”的《山西古塔文化》一书中，根本连文字都没抄，只配发了一张照片，还把它归到“碧山寺塔林”中。
其二，这塔的建造年代也不是“宋元丰三年”。这一项抄错，还情有可原，毕竟大家都是抄，没人去现场看过找过。
【广化寺塔群·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宋·正面情形】
那么，到底是谁最先抄来的这些文字呢？我能见到的五台山资料中，民国的《清凉山志》，上世纪五十、七十、八十、九十年代的资料上都没有这个塔的相关文字。我见到的最早的关于这个塔的介绍，就是上面说的那本《三晋古塔》，这本书中不光把这个塔的名字搞个稀巴烂，而且还把这塔归入到七佛寺中。这就牵出了一点蛛丝马迹，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资料中，虽然没有广化寺一个字，但是却较为详细地介绍了七佛寺，而且介绍七佛寺的文字中，又较为详细地介绍了寺中的好几个塔幢，其中就有好几句“宋元丰”“八角”等字样......是不是有人抄的张冠李戴了呢？这个就不大好说了。
咱们只是说到这儿了，就事论事几句，不较这个真了。先来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塔，为什么大家都关注却又都不了解这塔呢？
【广化寺塔群·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宋·经文】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是广化寺塔群中一座高约3米的八角亭阁式古塔，通身石质雕砌而成；全塔由塔座、塔身、塔刹三部分组成，因为它体量不大，可以移动，所以塔基已经不存。也就是说，这塔可能已经不在原地了，被移动过了。
塔座为八角形束腰须弥座，其底层与须弥座的下枋由一块大石连身雕凿；塔座底层的八面正中均雕饰搯瓣的弧形壼门，壼门内雕饰花卉；须弥座的下枋八面也雕凿菱形和弧形间隔的壼门，壼门内雕饰虎、鹿、羊等动物；而转角处各雕有力士一尊，张弛倔突且形态各异，精致美观；底层及须弥座下枋的上平面，雕刻着经典而细致的唐宋“宝装莲花”，时代特征明显。
须弥座中间的束腰石单独一块雕成，也是八角形，八面上也雕饰搯瓣弧形壼门，壼门内雕饰有动物形象，生动细腻。须弥座的上枋则雕饰成仿木构平座勾栏，不过较下面的动物花卉为粗糙。平座的上平面周圆凿出浅槽，浅槽内线刻出细致的忍冬枝叶。
须弥座平座上内外两层仰莲瓣，每一片莲瓣上均线刻坐佛一尊。须弥座仰莲瓣之上即为塔身，塔身正面上部剔地起突雕一方仿木构竖匾，匾上的十字即是人人都抄错的塔名“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竖匾的下方是一幅著名的“启门图”，左门扉半开，里面有一人探身出门；门框下边的门砧两边各雕饰金刚一尊，脚踏祥云，仗剑直立，铠甲威武。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宋·塔铭】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宋·塔铭落款】
整个塔身正面的规划及雕饰很是经典，个中稍有稀奇的是，门两边的槛窗却不是宋代经典的直棂窗，而是毬文格子窗。无独有偶的是，台怀镇上唯一的宋代砖塔--- 令公塔的窗棂也不是直棂窗。
以塔身正面顺时针旋转的其余七个面中，第一面镌“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文；第二面即为“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梵大师塔铭”，以及第三、四、五共四个面镌刻“金坛郎”的生平行状；第六、七两面为相关门人的题名录。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题名录中，列举了两百多人的姓名，这些名字中有五分之四的人都属“善”字辈，少部分人属“真”字辈。十分精彩的部分是，这些人名的姓氏极其丰富，几乎就是一部《百家姓》！根本无法想象，当时的真容院会有如此丰富的人物。
由于年久风化碱化，加之石质粗劣，塔身上下周圆镌刻的文字及图纹均有不同程度的伤损。经过现场及照片的仔细释读，大致解读出了这个“金坛郎”的阅历，由于铭文很长，而且很多部分不能连贯，现截录几句以飨发烧友：（括号中的字有疑问）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梵大师塔铭
......晋州宪（）事 翟观 撰并书
（此处略去若干字）师讳温（谨或谦），姓王氏，代州崞县人也。父讳（辛），世以农桑为业，朴（）著称；母刘氏，尝感异梦而生师。自其童（稚）已有（）相。其父母尝谓人曰：此子（）（）异于流俗，是以（）（）之年，有岐嶷之誉......真容院出家，礼德正净悟大师省奇为师。......
元丰二年剃度，而后讨论经（），寻（及）名经，厥誉益彰。......宣和二年坐化于德正之位，戒腊.......月十日。宣和二年庚子七月十一日己酉，葬师于（）（）。
......宣和二年六月初一日代州司录厅委 （董）（）化 书
时...次...月....十一日己酉（）持（） 建塔
五台山十宫副德正兼真容院（）事司勾当（）正司公事 慈化大师 杨真玘
金坛郎五台山十宫德正兼管勾真容院事勾当德正司公事 洪？大师 庞真（赞）
其实，这是一位普通的长者的行状，无非是附会了一些不靠谱的“异象”。这个石塔并非建于“元丰三年”，上述释文中，虽然建塔时间风化不清（上图右），但塔主是在“宣和二年坐化”的，同年被葬（上图左）。虽然葬身和建塔也不可能一天不差，但正常情况下不会相隔太长时间，所以这塔应该是“宣和二年七月十一日”后的不长时间内所建。甚至就是宣和二年七月十一日当日开建的，因为建塔具体时间虽有风化，但末尾“十一日己酉”的字样还依稀可辨。
这塔最神秘、最令人不解，因而也从来没人涉及的核心问题，恰恰就是它这个奇异的名字“金坛郎十宫德正”，这个名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看了上面的塔身释文，特别是最后的落款，也是什么“金坛郎”“十宫德正”“十宫副德正”等名号，应该有点理解了。这个“十宫德正”其实就是宋代五台山的一个僧官的称号，至于什么意思，这个不大好说。从字面分析，可能也就相当于“大德”一类的褒义官名。
宋代之前、之后的五台山各类僧官名号中，再未出现这个名号，只有这座塔上用了这个名号，所以这个官名可能是五台山在宋时期的特有。除了塔主以外，他的门人或弟子中还有担任这个官职的人，而且这个官职还设副职，还有“副十宫德正”。
那么这个“金坛郎”倒是于史有典，北宋末年，那个可怜的，主要是可恨的道君皇帝赵佶，这个家伙佞道无底线。他别出心裁设置了一堆七七八八的“道官道阶”，其中最低一级的道官就叫“金坛郎”。问题在于，这个道士的官衔怎么跑到和尚头上了？
有意思的是，在这座塔的题名录中，所有的名字都有一个极其强烈的规律：
李善义 王善超 张善正 刘善效 陈善瑛 逯善俊 巩善明......看到这些名字后我们立刻就会想到“射雕英雄传”中的丘处机、王处一、谭处端。他们名字中间的那一个字相同，是辈分的属字。是的，道士起名字就有这个规律，包括民间的拜把子兄弟也这样起名。
那么在宋代，五台山的和尚也流行这样命名师兄弟吗？还是那时候的五台山佛道有染，甚至一家呢？这问题就又来了，从东晋的释道安之后，和尚都姓“释”了，怎么到宋代了，五台山的和尚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姓氏呢？难道题名录中的人都是道士？这么多道士给一个和尚送行，这也解释不通啊，何况送行的人全部是道士。
那么会不会这个塔本来就是个道士塔呢？也不是。塔铭中所述事迹说明，这是一个和尚的行状，而且塔身第一面还镌刻着《佛顶尊胜陀罗尼》，怎么说都不是道士塔。
好吧，到此为止，这些整不明白的问题就留给发烧友来讨论了。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宋·塔座及各细部】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最精彩的部分，是在塔檐下。塔檐下皮的八个正面各雕饰一幅精美的“鸟人”--- 迦陵频伽。这些鸟人不仅雕饰精美，而且完好无缺。这是宋代佛教建筑的典型装饰，在木结构经典《营造法式》中专门有制作这些小木作的篇章。而在现存的不可胜数的宋及宋稍前的佛教寺庙平棊、塔座幢身或其他构筑物上，多能看到这些轻盈飞翔，翩翩起舞的鸟人，其形象几乎堪称整个佛教雕饰的“艺术华冠”。
塔顶的八条仿木构飞檐垂脊上，各雕一只石狮，形态各异，惟妙惟肖。另外，该塔的刹尖也在现场保留着，只是没装到塔刹上。从刹尖的石质和雕饰花纹来看，应该是原物。不过，塔顶的残留现状也能看出，塔顶还是缺少了至少一个构件--- 刹身，比照七佛寺内同时代石塔也可以看出。
但是总的来说，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无疑是整个五台山现存数以百计的历代各式古塔中最精美的石塔，没有之一。不仅装饰华美，几乎完好无损，而且内涵丰富，谜团引人入胜，具有高度的历史和艺术价值。大家都高兴地提到它，是有充分理由的，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深入了解。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宋·塔檐下细部】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宋·塔顶及刹座】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宋·塔檐细部】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宋·塔刹】
【宋故金坛郎十宫德正塔·宋·外围环境今昔】
现在的广化寺已经由“只剩下三间正殿”的一所残破小庙，恢复成了一座宽敞明亮的大寺院。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一直被台怀镇中学占据，因此上世纪九十年代前有关五台山的资料上，都没有广化寺的信息。挪用期间，寺庙内的附属物该拆的拆，该砸的砸，但是这几座石塔却能侥幸残存下来，也算是不幸中万幸了。台怀镇上，包括整个五台山区域内，宋代的物质遗存可谓凤毛麟角，点点滴滴，而“十宫德正塔”无疑是值得珍惜的历史遗迹，它能为我们揭开了宋代五台山佛教历史记忆的神秘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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