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失败者:伍德斯托克五十周年祭
这篇文章原计划是这么写的:
2019年8月16日至18日,在1969年“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三天的和平与音乐(Woodstock Music & Art Fair:3 Days of Peace & Music)”整整五十年后,一场名为“伍德斯托克五十周年:三天的和平、爱和音乐(Woodstock 50:3 Days of Peace, Love & Music)”的音乐节举行。
曾经参与过五十年前那次音乐节的音乐人们: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的John Fogerty、最初阵容的Santana、CSN的David Crosby、Melanie、John Sebastian、Country Joe McDonald、Dead & Company(包含Grateful Dead三位健在成员)、Canned Heat、Hot Tuna(包含Jefferson Airplane在世成员),再一次出现在了五十年前战斗过的地方,这一次还有错过五十年前盛宴的Led Zeppelin的Robert Plant、The Zombies等摇滚老炮,还有The Killers、Dawes、The Black Keys、Gary Clark Jr.、Imagine Dragons、Jay-Z、Miley Cyrus、Pussy Riot等不同世代不同流派的音乐人。
接下来盛赞和平博爱的“伍德斯托克”精神或者说“嬉皮士”文化的传承。
然而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由于各种因素伍德斯托克五十周年音乐节被取消,之前提到的参与过1969年伍德斯托克的前辈们也许在未来不再有机会回到当年的舞台再来一次了。那场伟大的运动和梦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其实伍德斯托克在过去有举办过四次周年纪念演出,分别是1979年的十周年,1989年的二十周年,1994年的二十五周年和1999年的三十周年。前两次规模都比较小,1994年的二十五周年规模最大也最为成功,而1999年的三十周年,规模较1994年小了一些,但最终以暴力、强奸和纵火收场,走向了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的和平与爱的反面。这也导致了2009年没有了四十周年,或许也影响了原本今年的五十周年。也许伍德斯托克在未来会永远成为一个历史名词,时代变了,昔日不会重现。
然而五十年前的那神奇的三天,却像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童话,像是造物主对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的一次恩赐,如今只能存在于影像、音乐和人们的心中。
演出从1969年8月15日下午5:07开始,在1969年8月18日上午11:10结束,持续了四天三夜。一共32组音乐人登台,他们是:
第一波:Richie Havens、Swami Satchidananda、Sweetwater、Bert Sommer、Tim Hardin、Ravi Shankar、Melanie、Arlo Guthrie、Joan Baez(视频)。
第二波:Quill、Country Joe McDonald、Santana(视频)、John Sebastian、Keef Hartley Band、The Incredible String Band、Canned Heat、Mountain、Grateful Dead、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Janis Joplin with The Kozmic Blues Band(视频见下)、Sly and the Family Stone、The Who(视频)、Jefferson Airplane(视频)。
第三波:Joe Cocker and The Grease Band、Country Joe and the Fish、Ten Years After、The Band、Johnny Winter with Edgar Winter、Blood, Sweat & Tears、Crosby, Stills, Nash & Young(视频)、Paul Butterfield Blues Band、Sha Na Na、Jimi Hendrix / Gypsy Sun & Rainbows(视频)。
真正让伍德斯托克伟大的并不是这些音乐巨星,还有那些称不上巨星、被爱和音乐感召的那一代音乐人,真正让伍德斯托克伟大的是每一个参与在其中的人,那些在台下的还有堵在路上的人们,是他们相信和平、爱和音乐可以改变世界,世界才因为他们在那几天在那里改变了一些。“一个人做梦只是一场梦,一群人做梦就是现实。”
关于那些人的那些事,想必你我都了解一些。去年我开始计划这个致敬系列,主要从纪录片电影《伍德斯托克:三天的和平与音乐(Woodstock: Three Days of Peace and Music)》剪出片段,但是从中截取的关于参加音乐节的年轻人的各段视频,在上传时几乎都没有通过,仅剩下了下面一段关于瑜伽的,是最“无害”的。
六十年代的人们活在核末日一触即发的阴云下,热战和冷战的硝烟弥漫和丧钟轰鸣中,种族斗争和意识形态撕裂的裂缝中,社会运动风起云涌的激荡下。世界各地的人们,特别是年轻人都给出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当下与未来的回应。
1960年代的人们,相信和平,反对战争,Make Love Not War,当人们走在一起,一个温暖的拥抱,一首摇滚乐,就可以改变世界。就像The Mamas & The Papas的John Phillips所作、Scott McKenzie演唱的歌曲《San Francisco》唱道那样:“All across the nation, such a strange vibration, people in motion. There's a whole generation with a new explanation.”
1980年代的人们,相信四海一家,天下大同,让音乐通过卫星电视连接世界,把爱传递到每个角落。就像Michael Jackson和Lionel Richie所作、美国群星演唱的歌曲《We Are the World》唱道那样:“We are the ones who make a brighter day, so let's start giving. There's a choice we're making, we're saving our own lives. It's true, we make a better day, just you and me.”
2000年代的人们,相信网络会让这个世界变成地球村,人和人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也可以瞬间联通,各种隔阂和围墙,在网络的高速发展中,最终会彻底消失。就像朴树的《New Boy》唱道那样:“明天一早,我猜阳光会好,我要把自己打扫,把破旧的全部卖掉。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轻松一下Windows98,以后的路不再会有痛苦,我们的未来该有多酷。”
2020年代的我们呢?
在距离伍德斯托克五十年后,正在告别二十一世纪前五分之一、进入二十一世纪第三个十年的今天,对世界抱有理想变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今天的世界,各大主流国家都进入了孤立保守和准备相互对抗的状态,越来越少的人相信天下大同,越来越少的人把全人类当成一个共同体,越来越多的人在敌视与自己有细微差别的其他人。在今天谁还提出诸如约翰·列侬“Imagine”一类的宣言,会被无情地讽刺和讥笑。
今天,各种障碍和壁垒林立,不仅不同肤色不同信仰不同文化不同国家的人们无法平等交流,就连同文同种的同胞也无法交流,甚至拒绝互相沟通。二十世纪以来,人类经历了一战、二战、冷战,最终人性再加上一些科技的力量,走上了和平与发展的道路。没有多久之前,互联网的发明者和忠实拥护者们还认为互联网的诞生可以彻底实现大同世界,未来的网络世界将真正地消除国界,把人类作为一个物种联合在一起。然而,今天互联网已经变成了偏见、歧视甚至仇恨的诞生地,不仅没有消除障碍,反而加深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我们的一系列作为或者不作为,使得我们的世界慢慢变成了如此模样,而且有正在继续滑落深渊的趋势。是我们自己,造成了今天的境地。We, as a generation, has failed.
2006年的电影《阳光小美女(Little Miss Sunshine)》讲述了在世俗眼中完全失败的一家六口人:吸食海洛因满口脏话的二战老兵爷爷、相信成功学而本身却是一个失败屌丝的父亲、用吸烟逃避婚姻和家庭失败的母亲、失去爱人被工作开除研究普鲁斯特的同性恋舅舅、性格孤僻一心想考飞行员却意外发现自己是色盲的哥哥,还有一心想成为选美小小姐的却身材肥胖的本部电影主角的小姑娘。一群失败者在一次意外中,找到了自我,是的,就是做一群美丽的失败者,在贩卖焦虑的社会看来,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谁也不能否认,这群失败者是如此美丽。
作为一部公路片,片中一家人旅行的推动的汽车,并不是一辆普通的破面包车,而是大众2号(Volkswagen Type 2),六十年代嬉皮士的革命圣车。电影所传达的价值观也愈发明晰起来,宁可做你们世界里的失败者,但绝不服从你们的规则。“If I want to fly, I'll find a way to fly. You do what you love, and fuck the rest.”
在伍德斯托克1969之后,嬉皮士运动在巅峰之后突然迅速退潮,把一切关于爱与和平的憧憬留在了六十年代。嬉皮士完全没有把世界塑造成理想国乌托邦的样子,不仅如此,今天的世界正在加速变成嬉皮士理想世界的对立面。时过境迁,今天在许多人眼中嬉皮士变成了一个偏向于贬义词的概念,因为在今天的社会价值观看来,那群留着长发、听着摇滚、举止怪异的人是一群彻头彻尾的loser。事实上,嬉皮士和嬉皮士的理念在即将进入2020年的今天几乎彻底失败了,甚至在更早的时间里就失败了,到了今天应该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失败。失败到那些还怀念他们的人们,在表达对他们的赞美的时候,甚至客观描述当年的事情的时候,都充满了羞愧和惧怕,必须违心地加一些犬儒色彩的批判,才能免于大众的嘲笑和攻击。
Summer is over. Dream is over.
是的,我们失败了,但我们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失败者。
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