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薄薄的书，他写了长长13年，字里行间散发出泥土的芳香

 

最近编了一本非正式出版的小书，名《越中知名士陈伟》，内容关乎我老家枫桥先进村先贤陈伟的身世，及其代表作《诲尔录》的点校。熟悉诸暨文史都知道这个人物，因为他曾是蔡元培的老师。他与同族的陈遹声（畸园老人）当年在杭州诂经精舍求学时，是俞曲园先生的得意弟子，以“二陈”和“大小陈”著称于时。但这个被曲园先生誉为“越中知名士”的乡先辈，我们先进村的新生代怕是鲜有人知了。考虑到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弘扬，也考虎到泉溪书房要贮备些特色产品，所以我斗胆对陈伟的《悔尔录》进行了点校。

书是在深圳印的，快递竟然跑了一个多月。由于我不接陌生电话，导致它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来回跑了四趟。我戏称这就是“宁静致远”，因为我贪图宁静，拒接陌生电话，结果将它拒之门外远远的。但陈伟的《诲尔录》是真的要慢慢读细细品的，虽然《诲尔录》原文仅3万多字，却是陈伟13年为学心得的集粹，阅读他自然拒绝简单粗暴。我暂且将余书放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我的书摊里，敝帚自珍，免费不送。

（长按识别，进入我的书摊）

【名人简介】

陈伟（1840-1889），字耐安，诸暨枫桥先进村（先后陈）人。清同治十二年（1873）恩科拔贡，乙亥（1875）恩科举人。家素贫，日则下田耕耘，夜则挑灯读书，至鸡鸣不辍。尝肄业杭州诂经精舍，师从俞樾。曾手抄《十三经》和《资治通鉴》。晚年四方从学者甚众，如绍兴蔡元培辈皆出其门。著有《愚虑录》《食古录》《待质录》《居求录》《诲尔录》，统名《耐安类稿》。

【内容节选】

谁说务农就没出息了，务农也是可以务出思想家哲学家的，关键看用什么脑袋。陈伟把务农时获得的点滴感受，种进了字里行间，今天种一行，明天种一行，就有了一本名叫《诲尔录》的励志书、人生书。他在田间劳动，将“耕”与“读”打通，用司空见惯的事来打比方，把深奥的人生哲理讲得浅显明白。所以，他的文字既充满着智慧的火花，又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在读《诲尔录》时，常常会被他的文字所吸引，所感动，所折服。试举几例：

以百亩山种竹，第疏疏布之，但得通根，久当渐密。若起手便求密，恐致力一角而所遗者多矣。

在一百亩山上种竹，你尽管种得疏一些，朗一些，只要竹子能够通根，就不怕它长不密、发不大。在同样的时间，在同样的面积，如果你一开始就种得很密，那么等人家种好一百亩竹子时，你恐怕才种了一个角落，大片的空地被你剩掉了。同样的付出，却是不一样的收获。这段文字貌似在说种竹，实际却是在说如何读书治学。种竹是表象，但种竹跟读书的道理是相通的：读书不贪多，只求扎实，力求贯通，由浅入深，由疏而密。

检行如塞决堤，难得第一垡土着实。苟得第一垡着实，则第二垡便可用力，以下垡垡相继，渐渐得手。但不可放松，一放松则全功尽弃。幸而得塞，便当培厚增高。若一渗漏则复决，不可收拾矣。高厚既至，然新堤土松，犹须护视，必坚凝如本来地脉一般方可。

一个人犯错，如同堤埂决口。纠正错误，便是填塞那个决口。如何填塞？决窍是：第一垡土要着实，第二垡土要用力，垡垡相继，渐渐得手。改正错误也一样，要“着实”，基础至关重要；要“坚持”，否则将全功尽弃；要“增高”，决不能重蹈覆辙；要“护视”，三省吾身，做到牢不可破。同样的道理，被陈伟用救埂一比喻，就入耳入脑入心了。

昨见承溜水缸，缸深数尺，溜虽小，渐积渐满。及平缸后，去溜竹仅数分，溜极大，终不能接，以一有所闲，一无所闲也。道犹水也，礼犹缸也。

农村雨天的一个生活场景。承溜，就是屋檐下承接雨水的槽，通常是半片开口朝上的毛竹，雨水通过竹管的收集，最后滴至屋檐下的水缸，这就是“承溜水缸”，也叫“滴水缸”。那时候农村的吃水多是这么偷懒解决的。如此司空见惯的一个场景，到了陈伟的眼里，竟成了“道”和“礼”的形象说明。为什么溜小的时候水缸却积得满，溜大的时候反而接不进水，原因在于一个“去”，即溜根本没有瞄准底下的水缸。一“去”就是“闲”，就不专一了，所以最大的水也接不住。做学问也同样，只有“一无所闲”，才能“渐积渐满”。在陈伟看来，道如水，礼如缸，想要学有所得，必须用心专一。

养身如护河堤。虽水将平堤，来势尚赊，但得天气晴霁，即有忍死须臾可冀成功之想；及水势既齐，抢护极为吃紧，然胸中恰渐有把握，此际已苦中得有微甘；洎乎水势渐渐退去，功夫渐渐得手，初危继稳，初难继易，但不再雨，自驯至安澜矣。为学亦然。

这段话讲的是修养与读书。用“护河堤”作比，跟前面“塞堤”不尽相同。看来我们村的孝泉江，历史上是经常遇洪水袭击的。陈伟给我们展示了洪水的三个阶段：一是水即将平过堤埂，但尚有一段较长的时间，这时候只要天空稍有好转，只要稍微忍一忍，就可能获得成功。这里突出一个“忍”字。二是水与堤埂齐平了，形势十分危急，但只要胸有成竹，抢护把握机遇，仍能保持有惊无险。这里突出一个“苦”。三是水慢慢退去，危机慢慢消除，只要天不再下雨，河堤便可安然无恙。这里突出一个“安”字。忍——苦——安，先难后易，先苦后甜，终至得心应手。这就是陈伟的养身三境界、治学三境界。

立志欲行之事，须先审量事之要否，力之胜否。既立志矣，直须决绝，若屡立屡隳，不惟败德，亦易坏人。譬如堤防未立之时，虽洪水泛滥，然犹不甚伤害，若立之复坏，坏之复立，则伤害必多。

这里又说一桩农事：立堤防。用来说明“立志”。立志前要先想清楚，立志后要不折不扣坚决做到，切忌今天立一个志，明天换一个志，那样不仅败德，也容易害人。立志就像立堤防。你不立堤防，洪水泛滥时损失反而较小，你今天立一个堤防，明天冲掉一个堤防，后天再立一个堤防，这不是劳命伤财又是什么。这样的百姓语言，远胜演说家的滔滔不绝。

恶意亦与生俱来，岂能骤然尽根拔去，今但当于每发时，用力绝之辟之。斩荆棘初，斩必复萌，且或千头万绪，多而有力；再斩必再萌，弟频频斩之，萌必渐少渐无力，积久当自不生而根株亦融化矣。

用斩草除根，来比喻如何消除坏念头。他把“恶意”比作荆棘。恶意是与生俱来的，想铲除它得慢慢来。当恶意刚刚抽出来的时候，要用力劈尽。但是恶根还在，恶意仍会继续生长，此时要做到随见随斩，频频出手。如此坚持，最后恶意长不出来了，最终恶根也彻底腐烂了。

雨露土脉总有此数，荆棘少占一分，即嘉木多滋一分，嘉木多滋一分即渐长一分，嘉木渐长一分即荆棘渐弱一分，愈长愈弱，愈弱愈长，待培养得嘉木成荫，则松柏之下其草不殖，荆棘遂不复生矣。

说的是除杂草。荆棘就是恶习、恶念，嘉木就是善行、善心。它们的成长需要阳光、雨露和土壤，谁吸收得多，谁就占了上风。话语形象生动，道理浅显明白，但我们总是认识不足，更是行动缺失。现在的孩子身上多有坏习惯，原因就是做父母的平时不出手，任凭孩子野蛮生长。可能，这跟现在的人父人母没有务农经验也有极大关系吧。

意者，枝条；心者，其本。意有万，心止一。今愚夫愚妇有一念之善终身不变者，此一意之诚也。至其它事又不尽然，是心不正也。故必由一意之诚，渐积渐多，则心自渐正。心既正，则所发之意自无不诚矣。

一棵树给人以启发。树和枝，就如同心和意。枝条从树干抽出来，意则是由心生出来。树枝树枝，一树能生千万枝；心意心意，一心能生千万意。心正则意诚，心歪则意邪。平民百姓也有一念之善，譬如信佛求菩萨，但这种一念之善只能说明内心的一意之诚，如果做不到时时善念处处善念，那只能说明他的心还不够正。什么叫道法自然？做人做得像一棵树，心如正直的树干，意如忠诚的树枝，这就是道法自然。